第四百 三十一章 諸葛武侯
載洸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臉上的表情也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既然李鴻章都已經戳中了自己的痛處了,自個何不順便探探他的口風,他便在營帳中慢悠悠地踱著步子,一邊像是市井裏的故事先生一般,講起了《三國誌》裏白帝城托孤的典故;
“昔日,先主於永安病篤,召亮於成都,屬以後事,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先主又為 詔敕後主曰:‘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
世人都道諸葛忠義,可是他七次北伐均未果,落得個隕落五丈原的命運。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啊。他病逝之後,蜀漢也很快就滅亡了。
要是他當初真的聽了劉備所言,取而代之,以他這般的聰明才智,內攏人心,兼修儒法,外舉兵事,秣兵曆馬,北定中原,鑄成偉業,猶未可知啊。”
李鴻章的皺了皺眉,盡管他此刻的心裏已經起了一些波瀾了,但還是撫摸了撫胡子,笑了下說:“此謬誤也,蜀漢後期羸弱,以巴蜀一州之地,何以對抗中原富庶強大之曹魏。換而言之,蜀漢滅亡的原因,也不是諸葛亮沒能當上蜀中之主,皆因大勢耳。
相反,蜀漢之所以能在漢昭烈帝病逝後,還能苟延殘喘幾十年,跟忠武侯之忠心輔佐密不可分,要是不是他以相父之位,盡鞠躬盡瘁之責,蜀中臣民焉能團結服從,邊疆將士焉能為國奮戰盡忠?若是趁機取而代之,怕是蜀地早就土崩瓦解、淪為陷地了。
而後麵蜀漢之所以會滅亡,就是缺少了諸葛亮這樣的忠臣良將啊。如今,我大清有王爺,猶如當年蜀漢有諸葛亮。何況王爺還年輕,國主皆念王爺功德,委以重任,百般袒護。
隻要王爺肯盡忠,隻要王爺有強兵富國、振興中華的雄心壯誌,何愁沒有一展宏圖、大顯神通的機會。王爺,這才是正道啊。”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個人可算是把自個內心的真實想法都給摸清了。載洸內心也清楚,李鴻章手裏掌握的淮軍,此刻已經成為了決定局勢的一股力量了,如果不得到他的支持,自己怕是在要承擔不小的風險,這讓他內心的遲疑又加重了不少。
載洸也感到細思極恐,今日李鴻章到自己的地盤上說了這麽多話,顯然他跟京城裏的那位皇太後已經提前預料到了載洸有這方麵的心思,既然如此,他今日敢直接出現在載洸眼前,直接說明來意,而不怕載洸劍走偏鋒,他們也肯定留有後手,即便是李鴻章此行勸說不成功,他們也會有備用方案。
如此一來,載洸事先設想的速戰速決、控製朝廷後以雷霆手段穩定局麵的計劃,便破滅了。兩邊真要擦槍走火,受益的隻會是日本人。
李鴻章也知道載洸是一個具有大局觀、而不是一個在權力麵前喪失理智的人,所以才會以禮相待,循循善誘,禮若不成,可能就真的要動兵了。
載洸還在猶豫著,這畢竟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還在腦海裏飛速地盤算著其中的利弊得失。
隨著兩人的麵具漸漸地撕開,李鴻章也見到載洸的眼睛迸發出來的殺氣了,這時候,李鴻章則適時地道出了載洸的痛點,“欲速則不達,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王爺博覽史書,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古往今來,多少本該能成就一番偉業的英雄人物,都因為太操之過急,而喪失了大好的前程。王爺,擔心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載洸:“前程,哪裏來的前程?國家跟民族的前程都被那些迂腐守舊、勢利無能之人給擋住了,豺狼當道。要不把他們清除出去,前途隻會是艱難險阻,黯淡無光。”
李鴻章:“王爺是站到雲端俯瞰萬事萬物的人,但是你看看這芸芸眾生,放眼整個大清,也未必能找出像王爺這般的人物來,當世之人,能認同、接受王爺您的行徑跟思想的,又有幾個呢?
大清國走到這般的田地,絕非是清洗幾個官吏就能改變大局的,這其中的種種阻礙,根源還在於這幾千年形成的製度跟思想上。從夏商周到秦漢,再到明清,無論是君王還是臣子;
都是靠著祖宗留下來的的這套禮法在維持著整個國家的運轉,你現在想要說打破就打破?談何容易。你想用幾年的時間,就踢開幾千年的王朝大山,太過異想天開了,這不應該是王爺應有的眼界。”
載洸的心理還在不斷拉扯著,聽了他這一番話,不免顯得煩躁起來,“不破不立,不先打破這規矩,怎麽建立新的製度?你之所以口口聲聲說困難重重,隻不過是你們這群人沒有足夠的膽識跟氣魄罷了,充其量也不過是無能之輩。”
聽完這話嗎,李鴻章也不覺得生氣,反而是大笑了一陣說:“多謝王爺謬讚了,他們是迂腐、勢利的小人,老臣還能混一個無能之輩的名堂,這官也沒有白當。
所謂成者王敗者寇,但這世間的種種,又不是單單用成功或者失敗這樣的字眼,就能一概而論的。
沒錯,我們是失敗了,我們拚盡全力構築起了這天朝上國的美夢,卻被小日本一招就打回了原形,這幾十年努力造就同治中興的假象,頃刻間就化為了泡影。
但是不真正經曆著一切的人,是無法想象這其中的困難與阻礙的。就拿興辦洋務的事情來說,這本事利國利民的好事吧?可是這大清國十有八九的人,都會跳出來反對,大罵你一句崇洋媚外,離經叛道,背棄祖宗,禍國殃民!
就連當初大力支持洋務的恭親王,也被世人罵成‘鬼子六’,那可是當時的攝政王,大清的皇室貴胄啊,就他這般身份的人,都有人敢以此汙名羞辱他,可見這國人的思想是多麽保守,反對的聲音有多麽強烈,這其中的每一個嚐試、每一個步伐都是何其的艱難險阻。
我這幾十年來,因為辦洋務的事情,沒少遭到挨罵,清流士子、王公大臣的彈劾書,每天都擠滿了奏事處。要不是皇太後聖明,力排眾議,大力支持洋務,這洋務早就辦不下去了。王爺後麵那個商辦衙門,也不能創辦得那麽順利,這可都是前人為您鋪好的路啊。
沒錯,我們是做得不夠好,皇太後她老人家也有缺失的時候,但不能因為效果不理想,就完全否定了前人的努力,這是狂妄且無知的行為。
誠然,現在的中國是病了,而且積病已深,非猛藥無以救治;可你也不能指望著一兩副藥下去,就能枯木逢春,起死回生了,你還得進補藥,好好調理。
否則一昧地進猛藥,反而適得其反,容易暴斃。這不是王爺想要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