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門庭冷落 無事獻殷
邵友荃接連苦笑了幾聲說:“哪裏還有什麽活路,你好好想一想。朝廷這一次是真的厭戰,已經鐵了心要促成和談了。可是你看看日本人提出的條款,這條約無論怎麽談,都離不開割地賠款的事項,要是你我二人真的在一紙和約上簽下姓名,回來之後,咱們就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世人還能容下我們?朝廷還能容下我們嗎?
上麵的人比我們兩個機靈多了,真要是什麽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哪能輪到我們兩個?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又不想殃及自身,說以找了我們兩個當替罪羊罷了。現在還把我們當得意門生,事成之後,我們就會像蹴鞠一般,被人踢來踢去……”
張蔭亭抱著自己的腦袋,精神錯亂般地直搖頭,“你不要再說了……不不要再說了!不是這樣的,絕對不會這樣!中堂大人絕對不會對我們棄之敝履的,不會的……我現在就去推了這份差事!”
他正要起身的時候,被邵友荃一手抓住了,“你要推了這份差事?找誰推?找你那個貌合神離、明哲保身的恩師?還是那個一手遮天、翻雲覆雨的皇太後?誰人會幫你?懿旨都下來了,難道你想抗旨不遵不成?”
張蔭亭聽完,精神恍惚地癱坐在地上,漸漸地認清了這個他本不願意接受的事實。“難道,本官的仕途,真的要斷送在這裏了嗎?”
邵友荃在悲痛過後,反而釋然了,一臉大義凜然地說:“張大人,橫豎都是一死,既然結局已經無法改變了,為國為家,咱們都應該在談判桌上,同倭寇據理力爭。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是非成敗,後人自有公論,我等無非就是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罷了!”
說完,他便猛地砸碎了茶杯以明誌。而腳下的那個張蔭亭,此刻正將雙手搭在椅腳上,後知後覺般地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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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他們才到達了天津碼頭,準備登上商辦衙門安排的輪船前往日本。當地的官員知道他們兩個是要去跟日本苟和,唯恐避之不及,竟然沒有一個前來相送,這個場景又給他們此次和談之旅增添了幾分落寞與淒涼。
而就在這時候,盛萬頤卻適時地出現在他們兩人麵前,讓這兩個明麵上高人一等的全權大臣,此刻內心竟然生出一種受寵若驚的喜悅感出來。
邵友荃:“原來是盛大人來了,昨晚夜宿天津,承蒙款待,讓邵某在遠離國土的前一夜,還能吃上一頓家鄉菜,睡上一個安穩覺。”
張蔭亭:“別人都說,直隸一帶人傑地靈,除了北京獨秀一枝外,這天津也算是名門望族、官吏商賈輩出的的聖地了吧,可是放眼望去,個個都是名不副實,虛有其表,隻有盛大人一人,乃當世豪傑也!”說完,他還朝盛萬頤豎起了大拇指。
盛萬頤則朝他們拱手笑說:“二位大人太過抬舉在下了,兩位大人此去路途凶險,身上卻肩負著國家眾人,二位此行,不亞於當年張謇西行的壯舉啊!”
邵友荃:“盛大人這話,言過其實了。您是明白人,這究竟是一份什麽樣的差事,我想你比我們兩人心裏都清楚。此去日本,真正凶險的,不在這萬裏波濤,也不在倭人槍炮的淫威,而在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就在人心,在浮言。
我等不過是兩個小小的官吏,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用完之後,隨手一丟,是死是活,就隻有老天爺管了。”
盛萬頤:“邵大人才是真英雄!我已在酒樓上麵擺了一桌宴席,為二位大人餞行!二位大人是否願意賞臉?”
張蔭亭正要笑著應允,沒想到被邵友荃搶先一步回答,“謝過盛大人美意了,我二人有重任在身,耽誤不得,公事要緊。如果還有機會,本官倒是希望,他日凱旋而歸之日,還有機會喝到大人的慶功酒。”說完,他又冷笑了一聲,“就怕是斷頭酒啊……”
正在幾人交談的時候,船上的水手突然下來說:“幾位大人恕罪,這輪船出了故障,現在正在搶修,大概需要兩個時辰才能修好。”
一旁的邵友荃似乎已經看清了其中的端倪了,隻見盛萬頤談笑自若地張開單手,“二位大人,先到上麵歇一歇吧。”
酒樓的包廂裏,盛萬頤對著二人敬了一杯酒之後,才開始直入主題:‘二位大人此去日本和談,可有想好對策?’
張蔭亭聽完後,還愣愣地說了一句:“對策?不知盛大人眼中的對策,指的是?”
盛萬頤邊倒著酒邊說:“這外交談判可是一門大學問啊。比如己方有何籌碼,底線是什麽,要達成何種目標,如何爭取到最大的利益,這樁樁件件,都得細心謹慎,在事先準備好萬全之策才行。兩位此行,可是肩負著決定國家命運的重任,難道上麵的主子,沒有給兩位透個底嗎?”
聽完,二人都停頓了許久。張蔭亭才笑笑說:“盛大人跟隨醇王爺多年,想必也是精通洋務外交之人,還望不吝賜教。”
邵友荃卻在這時插話說:“有勞盛大人關心了,皇上皇太後竟然對我們兩人如此信賴,委以重任,身為臣子,自然是要肝腦塗地、以身報國。我們隻管遵照旨意行事便是,至於結果如何,二位主子自有聖裁,就不勞我們下麵這些人操心了。”
盛萬頤聽完之後,淡然一笑,“二位這份差事可不好辦啊,弄不好,跌了跟頭,可就難以翻身了。”
邵友荃:“好不好辦,要辦了才知道,事在人為嘛。為人臣子,既然身負重任,就不能再注重個人的私利,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若是粉身碎骨,能報皇恩,何惜此頭?”
一旁的張蔭亭聽完他這一番慷慨陳詞,在一旁露出了尷尬而又無奈的表情,白了一眼後,便自顧自地喝起了酒。
倒是萍水相逢的盛萬頤比較捧場,他邊鼓掌邊說:“邵大人不愧為當世英傑,忠勇可嘉。晚輩敬佩不已,既然二位大人已經抱了舍生取義之心了,那晚輩即便有什麽良策,能幫助二位化險為夷、轉危為安,想必二位大人如此萬丈豪情,也會不屑一顧,那晚輩就不自取其辱了,二位保重吧……”
他話剛說到一半,張蔭亭就趕緊站了起來,走到盛萬頤旁邊便倒酒邊說:“別別別!盛大人,隻有留得青山在,才能繼續精忠報國,若是有兩全之策,誰願意玉石俱焚呢?
盛大人既然有良策,何不當場亮出這錦囊妙計,救我倆於水深火熱之中?若得保全,今生今世,您就是張某的大恩人啊!”
盛萬頤又望了望一旁的邵友荃,隻見他眼神已經露出了些許鄙夷,但是也不好意思站出來駁斥同僚的言語,便孤芳自賞般地沉默在一旁喝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