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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各有打算

  柳宇這話里沒有什麼起伏,可是聽在葉孟言耳中,卻彷彿是打了好幾個驚雷一般,他在瞬間已經轉過了好幾個念頭。


  「葉孟言只知有細柳營,有黑旗軍,有統領大人,不知有大越國。」


  他滿臉熱誠,腦後卻只覺陣陣寒意,站了起來:「請統領示下,屬下一定全力替去辦。」


  常年以來,他懼怕就是有一天細柳營和越南國徹底扯破臉,那樣的話他就毫無利用價值,不再復今日的風光,但是當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卻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細柳營憑藉什麼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上?他的強大完全是建立在越南的痛苦之上,劫掠海陽,強據山西,不知道有多少越南官兵死於他們之手,有多少民脂民膏花在了細柳營的身上。


  但這也是細柳營壯大的唯一途徑,細柳營要增加一個士兵,就要裁去十個五個越兵,黑旗軍想要擴大地盤,那首先受損的不是法國人,而是越南人,在越南這個陳腐的王國上汲取營養,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葉孟言想得並不深遠,他關切的只是自己的利益,柳宇看了看桌子上的文件,抬頭看了他一眼才說道:「國主已撒手西去了,你看國中有誰堪繼承大寶?」


  葉孟言同樣清楚,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說:「國主無後,只有三侄,皆不堪大用,南國危矣!」


  柳宇長嘆道:「國家多難之際,卻欠中興名臣,孟言,坐吧……」


  他這一聲孟言叫得十分親切。葉孟言趕緊坐下:「統領大人有什麼想法?」


  柳宇正聲道:「我雖為明人,但入越已久,深受南國之恩,逢適此等危難之際,自當感恩圖報。以求國家中興。」


  他滿臉正氣:「自四月出兵。交兵三月。軍事已經把握。此直搗黃龍府之良機。只是國主一去。朝中若有奸臣和法人勾結。假借諭旨。令我將士束手就。有何良策?」


  葉孟言聽了這話。心中激動萬分。只想說道:「統領大人!您若登基稱王。就讓小人當個丞相、首輔吧。」


  卻是他做慣了說客。為人十分沉穩。立即接了話頭過去:「屬下認為。法人入寇。我北圻數百萬軍民皆恨之入骨。縱有一二忘祖祖宗之輩。亦不能成大事。皆願追隨統領。」


  他已經想得十分透徹。柳宇召他來。自然是為了擔心順化方面地問題。黑旗軍現在名義上還是越南地一支雇傭軍。到時候順化宣布停戰。那一切前功盡廢。法人可以不戰而勝。


  即使黑旗軍一力主戰。可是在北圻還有數萬黃佐炎統領下地越軍。這些部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雖然和法國人交兵是全無勝績。可是意旨一下。調轉槍頭對付黑旗軍。卻能給黑旗軍製造無數麻煩。


  更不要提黑旗軍地軍餉幾乎全部來源於越南政府。只要諭旨一下。黑旗軍就斷絕經費來源。要錢無錢。要糧要糧。在歷史上。黑旗軍劉永福這時候就開始招募四個步營。可是由於沒有軍餉和武器。一直到這一年地年底。這四個新營仍然沒有形成戰鬥力。


  他卻不怎麼擔心,不管形勢如何變換,山西、宣光、興化三省是黑旗軍的根據地,即使順化再怎麼折騰,也只能掀起一些風浪而已,卻無法改變大局。


  至於其它身份,只要不被法軍攻佔,至少可以保證中立或表面中立地態度,畢竟法國人在東京地區仍然處於一種被動局面,他們只能佔領著河內、南定和海防三個點,其它地區的越軍如果在這個時候表態,不用黑旗軍動手都會被懷有惡意的友軍收拾了。


  「統領大人,如順化有奸人搗亂,仿十二道金牌之舊事,下官以為大人可登高一呼,起師勤王,自有萬眾響應。」


  對於順化對北圻的控制,他很清楚,他簡直就是一種佔領區和佔領軍的關係,阮朝在北圻並無德政,人心思變,故有人以黎氏宗室地名義屢屢起兵,李揚才入越亦是看到了這種趨勢。到時候柳宇可以以「天下兵馬大圓帥」之類的名義起兵靖難,到時候北越諸省,除了法國佔領區之外,其餘各省必多懷觀望之心,葉孟言又提到了另一點:「大人,我以為紅河上游諸省為我後路,當取之。」


  從老街省到太原省,這紅河上游一帶還有著六七個省份,在中國差不多相當於六七個大縣,這些省內都駐有黑旗軍和黑旗友的盟友部隊,黑旗軍在這些省份影響很深遠,象保勝、河陽等地都是黑旗軍的老根據地。


  只是對於地方地控制力卻遠遠談不上,只是基於友好的關係進行協商而已,或者換句話說,只要黑旗軍一直保持著對法國的優勢,他們就一定程度上對黑旗軍友好,如果法軍獲勝或順化改變了對法作戰的意圖,他們就會立即翻臉。


  在歷史上宣光省就是這麼丟掉的,所以柳宇也很乾脆:「你需要什麼樣的幫助?」


  葉孟言這就要好好想一想了,好一會他才說道:「大人若起兵勤王,小人原本是想當大人府中的書佐長史,但是細細一想,領兵奮戰才是替大人解憂的上上之策,小人想當個營長。」


  他也看得出,在黑旗軍中,軍人地地位始終是第一位的,只有柳清等極少數人的位置才在幾個營長以上,營長看起來雖小,卻是黑旗軍最重要地位置。在亂世之中,抓住部隊就是抓住了本錢,只是柳宇在這一點比他更清楚:「危難之際,兵力寡少,但是紅河上游諸省不得不取,還好,各省皆有我黑旗軍零星之部隊。還有我們的友


  這些省份的越軍同樣是不堪一擊,而這些地區的黑旗軍約有數百名之多,此前葉成林又有建議,他有十州、猛德皆有故舊,再召集一營步隊亦不成問題。


  這些部隊。皆是黑旗軍中戰鬥力較弱的部隊,但是收拾同等兵力的越軍卻不是大問題,唯一可慮者,則是就是這些省份的越軍。少則千餘,多則三千人,螞蟻多了也是極頭痛地事情。


  「此次前去宣撫,讓他們請言和我黑旗軍精誠合作,依山西、宣光例。」柳宇說道:「我給你調親兵一排,另將新成之猛虎營調去。」


  猛虎營已經委了新營官,卻是讓張彪這土匪充任了營官,頂了連錦城地位置。這個步營編成步兵三連,全營稍少於四百人,但也是頗有戰鬥力地部隊。


  但是葉孟言抓兵權的念頭並沒有停止:「統領大人!以一營一排之兵。怎麼能控制如此廣闊之兵,聽說柳隨雲支隊沒有戰鬥任務,可否將此營調去?」


  柳隨雲支隊是細柳營精兵聚合而成,葉孟言一想到這支部隊就控制不住自己地念頭:「欲控制紅河上游諸省,不多生事地話,非得有一團人不可。」


  柳宇當即說道:「已有一團之眾,我黑旗軍分屯各地,兵力稍有一營。德猛、十州義士可得一營。加上猛虎一營,約有三營之眾。只不過猛虎營我尚有用,宣撫完畢就須回歸。」


  葉孟言心中打了退堂鼓:「那諸省官員南軍。如何處置?」


  柳宇地手指在桌子敲打著:「依宣光例,先行進行點驗,若有空額盡數裁去,各省官員一律不動,只派駐顧問數人,其餘之事就看你的本領了。」


  他也知道以這等兵力控制著六七個縣的地盤是不足,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地辦法,只是自己選擇了一個最好的時機,有著七八成的把握。


  「至於敢於倡亂者,格殺勿論!」


  在同樣的炎熱之下,劉永福正輕鬆地與唐景崧談話。


  雖然不再是黑旗軍的最高指揮官,但是他在黑旗軍的地位不降反升,畢竟他六個步營的實力不是空擺著。


  他抓起茶杯,就隨意飲了一大口,然後對唐景崧介紹道:「這就是連美,武煒營的營長。」


  唐景崧微笑道:「便是在四柱廟大破法軍地那位連營長?」


  連美在黑旗軍的營官算得上年輕,只有三十齣頭,精明強幹,他朝著唐景崧說道:「便是屬下。」


  前幾日,他奉劉永福的命令在四柱廟構築了秘密炮台,剛一建好就見有法軍兩艘炮艦前來,當即槍炮齊放,將一艦擊成重傷,首奏奇功,這是他甚得意地一件事。


  劉永福繼續介紹道:「連營官跟隨我多年,忠實可靠,能堪大用,以後還望唐大人多加照料。」


  「那是自然!」唐景崧笑得特別自然:「聽說連營長這次要歷練一番?」


  連美的武煒營,前身是劉永福的兩隊親兵,現在招募了部分親兵,編成了一個三連制的步營,人數約有三百五十名,但是武器很不壞,幾乎全部都是快槍,還有兩門小迫擊炮。


  這也是劉永福辛苦經營的營頭,連美本來就是他的親兵管帶,最最信任的人之一:「這一次我已經同柳統領說了,由他們武煒營鎮守四柱廟。」


  四柱廟是懷德最關健的要點之一,用一個新營頭來鎮守四柱廟,正是劉永福要打地第一張好牌。


  他對連美很放心,這個營長德才兼備,是個極難得地人才,有這麼一營步兵鎮守四柱廟,自然能讓大家刮目相看。


  在黑旗軍,雖然各個分枝都在比拼著實力與本錢,但是真正比拼的還是戰鬥力,劉永福可是鼓足了勁頭,一定要讓武煒營打上一個翻身仗。


  「四柱廟交給了武煒營地手裡,我就放心了!」劉永福笑著又牛飲了口茶水:「波滑縱來萬人,四柱廟始終不動。」


  唐景崧喝茶的姿式很風雅,多少年地京官下來,再暴烈的性子都磨平了,他靜靜地聽著劉永福替連美造勢,心底卻有些波瀾。


  出於他的意料之外。他並沒有進入黑旗軍的最高議事會,他事後因此這件事變得憤怒異常,但是在憤怒之後,他還是不得不承認了這個冷酷地現實。


  他,唐景崧。一名候補吏部主事,尚未掌握黑旗軍的最高指揮權,但是他堅信,只要自己努力。這支黑旗軍會成就自己的一番功業。


  現在就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唐景崧看了一眼精明幹練的連美:「聽說劉將軍還要新立三營?」


  劉永福笑咪咪地說道:「是啊,要立三個大營,柳統領那邊已經允諾贊助一百把快槍,至於人員,胡崑山已經答應帶三百人過來了。」


  胡崑山是廣東人,也是越南政府地一支雇傭兵,他的三百名部下都是兩廣子弟。戰鬥力不強,但是比越軍強上一大截,因此在歷史上多次替越南人承擔守城的任務。


  但是作為一支雇傭兵。胡崑山的三百名子弟兵一向要求越南人按實額發餉,不拖欠軍餉,越南人根本辦不到這一點,因此現在劉永福和他可謂是一拍即合。


  「我和柳統領說過了,這三個營頭先不急著上戰場,到紅河諸省去宣撫一番,鍛煉鍛煉戰鬥力。」


  有些關健性地問題,柳宇並沒有告訴葉孟言。要知道。全取紅河上游是最高議事會的決策,葉孟言只是其中對付越南人的棋子而言。


  這件事將全權由柳宇來主持。也需要作為上國使者的唐景崧從中協助,只是唐景崧卻聞到了另一種意味:「三個營。一百把快槍,不夠吧?」


  劉永福笑得很坦然:「對付南人,一百把快槍足夠了。」


  「可是他們終究是要上戰場的。」唐景崧並不喜歡黑旗軍完全服從於一個人的意志:「他們是要法國人打的,三個營頭啊。」


  劉永福仍是笑咪咪地:「那就要靠大人和徐巡撫的恩德了。」


  「徐延旭?」唐景崧明白了。


  這個看起來農民一樣地劉永福,有著不同凡響的雄心壯志,他到現在還沒有放棄。


  沒錯!是徐延旭!唐景崧只覺得眼前完全一亮。入越以後,他居然忘記了,他背後站著是強大無比的天朝!


  在同治中興之後,任何一個中國官員都會犯上一點高估自己地錯誤,唐景崧亦同:「徐巡撫一向是贊成援助黑旗軍的,只是連我都沒進入議事會,他總是有些放心不下。」


  劉永福坐下茶杯,侃侃而談:「對這件事,我們都是贊同的,只是程序上還有小問題。」


  他繼續說道:「現在餉械兩缺,正急待支援,還望徐巡撫是支持我些火器軍餉,只要有火器軍餉,一切皆有把握。」


  他又指了指連美:「如果能出兵支援下連營長,那更是美事一番了。」


  唐景崧清楚得知道了劉永福的野心。


  柳宇為什麼上位?還是憑藉他槍多炮多人多,劉永福改變不了這一切,但是大清朝的支援可以改變這個局面。


  幾百桿快槍,幾千兩軍餉在大清朝算不了什麼,但是在黑旗軍內部卻能改變實力對比了,他期待著徐延旭的支持。


  他的殷切,唐景崧似乎沒有放在眼中,他還在碎碎念:「我同徐巡撫雖有些舊誼,卻不相熟啊,這事難辦啊。」


  劉永福思索了好一會,才終於說出了準備好的話:「如蒙天朝上國援手,我願率黑旗軍內附……」


  同樣灼熱地太陽下,黃佐炎卻是感到一種無奈。


  「允平,夏日將去,秋風將來啊!」作為北圻第一人,他已經感到一切都是如此無奈:「國家又臨多事之秋了。」


  他身側地尊室允平卻是很從容地說道:「國家既然多事,正是大人力挽狂瀾之際。」


  黃佐炎卻是搖頭:「我準備走了。」


  尊室允平的從容在這個瞬間被打破了:「大人?難道那個傳言是真地?」


  黃佐炎長嘆了一聲:「陛下已經駢天了,等北圻的局面稍稍穩定下來,我就去順化。」


  「東京數百萬軍民,不可無大人啊!」尊室允平這下急了:「大人,您不能拋棄這百萬軍民啊。」


  他清楚地知道這其中地利害,誠然黃佐炎並非大將之材。文不成武不就,但是作為統督北圻軍務,苦心維持著北圻局面數十載,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更要命的是,他這麼一走。北圻的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在現在北圻地四股勢力之中,法國和黑旗軍兩虎相爭,他們的武力不是越南可比的,而清朝擁兵逾萬。又在滇桂兩省源源接濟,只是陳腐的越南糜爛到了極占,這個龐然大物誰都可以來欺凌一回。


  黃佐炎放棄北圻軍民,直接回京的結果就是這幾方可以毫不顧忌地在這種土地展開徵戰:「統督大人,您走不得啊!」


  黃佐炎何嘗想走,可他也是有心無力。


  他一向喜歡使用權術,但是他地權術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完全無用。


  無論是法國人還是黑旗軍,都喜歡用暴力來解決問題。幾千名守軍駐守的河內城、南定城,連同上面的幾十門大炮輕鬆地就被幾百名法軍解決了,而黑旗軍地暴力傾向同樣不輕於法國人。


  他一直喜歡掌握一切的感覺。但是在這種的暴力面前,他用盡了一切辦法,卻發現最後什麼也做不了,甚至於北圻的各個省份,也不把他這個統督放在眼裡。


  而他在北圻的失敗,又直接威脅到了他的地位,如果他不去順化,到到時尊室說等人只需派一欽差一聖旨就可以讓他一敗塗地了。


  只有到順化去。參加這一場分權的盛宴。他黃佐炎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允平,你我都是宗室尊親。直說無妨,呆在北圻只能待人宰割。到順化才能爭得主動。」


  「再說,今天地北圻,要兵無兵,要糧無糧,要餉無餉,部隊調度不靈,一切都束手無策啊!」黃佐炎中午多喝了兩杯:「我這次去順化,要看看新皇賢能不賢能,我聽說先皇曾有百萬內帑,藏而不發,國家既已糜爛,當發內帑以救急啊!」


  尊室允平卻搖頭道:「陛下最忌諱的是這個,新皇未必同意,何必這筆內帑也是紙上空談而已。」


  「你我是宗室,難道還不清楚這件事嗎?」黃佐炎大聲說道:「若有軍餉,我何至困頓到今天這個地步,只需要十幾萬銀子,我便能練出一支強兵,可我有嗎?」


  尊室允平知道黃佐炎幾十年宦海沉浮,積蓄甚多,可是沒人喜歡把自己家底拿出練兵的官員,因此也不挑明,只是說道:「如今縱便有餉,又能如何,只能強自苦撐罷了。」


  現在戰事打到這個程度,已經明顯了,北圻遲早是這三方地勢力範圍,黃佐炎也作的也就是掙扎幾下而已。


  「可憐我南國,天不降名將良臣啊!」黃佐炎只能長嘆:「再這樣下去,亡國不久矣。」


  尊室允平也是長嘆了一口氣:「我阮朝開國數十載,縱有失國之際,但無一日情形如今日之壞,昔世祖流亡海外,奔走於富國、崑崙諸島,也不象今天這般人心崩壞,如今之策,惟有一策。」


  「說!」黃佐炎垂頭喪氣:「你我除了為國盡忠,也無別的去路。」


  尊室允平壓低了聲音,說道:「寧亡於法人,不可亡於清國。」


  他的語氣帶著些苦楚:「亡於法人,我南人百載可復國,亡於清國,我南人千年未必能見光明。」


  黃佐炎細細想了想尊室允平的話,先是點頭,然後才是搖頭,最後說了一句:「不,你想的差池了「我國之出路,惟有一路,那便是……」


  「寧亡於清國,不可亡於黑旗軍!」


  說著,兩行淚水就從黃佐炎臉上落了下來:「允平,國家多難之際,人心多變,但你我是皇室宗帝,除了替我阮朝盡忠之外,其餘之路皆是後世罵名。」


  「我也願背起這後世罵名。」黃佐炎又動了感情:「你可願意?」


  尊室允平抓住了黃佐炎的手:「敢不惟命是從,不知統督大人要如何對付黑旗軍?允平一定拼了命去辦。」


  黃佐炎長嘆了一聲:「寧亡於清國,不可亡於黑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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