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山行（三）
「張元帥是說，並未將此事告訴郭元帥嗎？」
「是的！我不知道大哥面對著德勝賢弟一家，是怎麼下得去手的？甚至有的時候，我會懷疑大哥是不是也參與到其中去。說實話，我心裡有些害怕，有些彷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張申的眼眶，有些深陷，眼中帶著一些血絲，那應該是徹夜難眠造成的。
蕭無恨知道若是自己遇上了這樣的事情，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
面見張申，並未讓蕭無恨解答心中的疑惑，蕭無恨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張申了。
蕭無恨有許多的疑問，而這些疑問，還需要蕭無恨自己去一一求證。
首先，就是張申對於郭興的懷疑，不無道理。蕭無恨相信如果是自己，面對著自己兄弟的家人，肯定下不了這個手的。那麼，郭興為何會狠下這個心呢？是為了遵循皇帝的旨意，平息民憤，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呢？
也許，應該也見一見郭興。
其次，張申提到了七月初三那夜，趕到現場時，現場的所有痕迹，都被破壞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把現場留下的痕迹，全部破壞掉，絕不是百名倭寇就可以完成的，那可能是幾千個人。
那麼，究竟有多少人參與其中？這些人又都到哪裡去了？還是說，破壞現場的，就是張申本人，張申對自己，是不是隱瞞了些什麼？
幾千人的行動，自然不會毫無蹤跡，只要暗中尋訪，總是會找到一些線索的。
第三點，就是那張讓楊德勝半途改道的字條，還有那個一直在京城陪著郭興的親兵。到底是有人假扮，還是這其實就是那個親兵乾的，在事後快馬趕赴京城，郭興幫忙隱瞞了呢？
據說，郭興當時只是帶著兩個親兵，如果要刻意隱瞞，那也是完全有這個可能的。
第四點，就是為何明知葛叔和楊千雪進京會有危險，張申還建議二人進京呢？為何葛叔只是見了胡尚書一面，就遭到了追殺？為何葛叔會沒將那支弩箭交給胡尚書呢？
對葛叔的追殺，是胡尚書讓人做的，還是張申呢？
蕭無恨決定繼續打草驚蛇，前去會一會郭興。
郭興已經年逾五旬，也習慣了晚睡。
當然，郭興還有另外一個習慣，那就是睡覺之前，一定要看會書。
書可以養性，可以讓郭興暫時忘卻一些煩惱的事情。
在看書的時候，郭興不喜歡有人來打擾自己。
蕭無恨早把那身甲衣丟掉了，走進郭興的帥帳時，穿的還是那件有些破舊的儒衫。
「這位俠士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貴幹啊？」
郭興在蕭無恨走進自己房中的第一時間，就抬起頭來，眼中並無不悅的樣子。軍營的布防，對於少數的一些能夠高來高去的江湖高手來說，確實是不大夠的。
偏偏蕭無恨就是這少數人中的一個。
「聊會天！」
「聊會天？」
這一下郭興還是有些詫異的，畢竟一個武林高手，背著一把長劍，深夜走進東南大軍的帥帳，竟然跟自己說是來聊會天的。
只是郭興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認出了蕭無恨背後的玄鐵重劍。在江湖中，背上背著一把其重無比，沒有劍鞘的玄鐵重劍的，也就只有風雨樓的蕭無恨。
「能夠和蕭大俠聊會天，倒是郭某的榮幸了！請坐！」
蕭無恨毫不客氣的隨意挑了張凳子坐下，對於自己被人隨意的認出，都已經習慣了。
伸手取下酒葫蘆，咕嚕嚕的灌了一大口，蕭無恨隨手就遞給郭興。
「來點！」
「好！」郭興接過，也是一大口酒入喉，「燒刀子，夠勁！郭某好長時間沒有喝過這麼烈的酒了！」
「有心事的人，借酒澆愁愁更愁啊！」
「蕭大俠這句話，似乎意有所指啊？」
「郭元帥沒心情喝酒，想必和楊家莊的慘事有關了？」
一聲嘆息響起，郭興眼中竟已是淚光盈然。
「蕭某前來，是想要求證一些事情的。」
蕭無恨根本沒打算去可憐這個只有五十齣頭，頭髮卻已半白的老將。
「蕭大俠有話但問就是！」
「郭元帥為何不待查明，就下令斬了楊家村百餘口人？」
「民心不敢違，聖命不敢抗！」
「是嗎？」
蕭無恨冷笑一聲。
「聖旨嚴令於鬼節之日，楊家全家斬首，以慰千山渡口死去百姓之亡魂。」
「真是可笑！那楊家死在郭元帥手下之人，又有誰來為他們討回公道呢？」
「郭某自知罪孽深重，若非倭寇未盡，早已追隨德勝賢弟而去了。若是蕭大俠能夠成全郭某，郭某自當感激不盡。」
「蕭某隻想知道真相，至於郭元帥該不該死，不是蕭某可以評定的。」
「蕭大俠若是有什麼想問的，不妨直說就是！」
「郭元帥認識楊德勝多少年了？」
「二十九年！」
「以郭元帥對楊將軍的了解，楊將軍是一個會置百姓於不顧，擅自改變行軍路線之人嗎？」
「當然不是！」
「那郭元帥為何不在朝堂之上，為楊將軍據理力爭呢？」
「七月初五朝廷收到楊將軍全軍覆沒的消息，你知道郭某為何會直到七月初九才離京嗎？」
「為何？」
郭興緩緩的捲起自己雙腳的褲腿，兩個膝蓋上，密布著傷痕，可以看得出，有一些傷口尚未痊癒。
「郭某幾乎跪遍了整個京城，卻是無法挽回聖意！甚至郭某都不清楚，為何這件案子會鬧到了這個地步，民憤如此之大，官場痛責之聲，如此之響，就像是全天下的人，都希望楊家就此滅亡了一般。」
「元帥！」
「出去！」
激昂聲終於驚動了郭興的親衛，數人沖入房中，卻是馬上被郭興喝退了。
「為了給德勝賢弟留下一點骨血，郭某故意放走了千雪侄女。為了查清此事，郭某派出了無數人，卻始終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但是郭某知道，蕭大俠可以償了郭某的心愿，為德勝賢弟和楊家死去的人，洗清冤屈。」
蕭無恨默然無語。
「若是到了那一天，郭某願意自裁，以慰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