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六章 情薄如紙
“主子,你千萬要聽大夫的話,好好吃藥,你若去了,奴婢們都不知該怎麽活下去了,沒有主子在的日子,奴婢們會丟了魂的。”紅香與花滿哭倒在床榻一側。
林珍珠依然笑得很開心,隻是這笑容叫劉稻香莫名的心疼。
“幫我,把她,她倆,嫁,嫁出,去,待,待我去,去後,趁著,熱,熱,孝,出,出嫁!我已,銷,銷去,奴,奴.……”
“主子,說好的我要給你扶靈柩回故裏的。”紅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花滿更是爬過來抱著劉稻香的小腿哭道:“姑娘,求,求求你,快些勸勸我主子,她真的很聽姑娘的話,很信服姑娘的計策。”
劉稻香呆呆的坐在那裏,心房處好似炸裂開,又好似開滿了紅豔豔的杜鵑。
她能做什麽?她又如何能救得了林珍珠?
一直以為,她以為有了禽獸007這個隱形大BOSS當靠山,不說在大周朝橫行霸道一世,護著周身的人平安過一世,她一定能做到。
可這一刻,她動搖了!
她低頭看著那三張地契與三本戶籍,道:“我,珍珠姐姐,我應承你,但凡隻要我劉稻香有一口氣在,我定會護得你在世的三個親人一世平安。”
無論如何,她都得叫林珍珠安心,沒有誰比她更清楚,林珍珠到底能活多長時日了。
“好,我,偏,偏不,不想,說,謝。”林珍珠看著她,開心的流著淚。
劉稻香鄭重的點頭:“嗯,我們是姐妹,怎能那般見外,自然不必謝,有什麽要我跑腿的,珍珠姐姐隻管吩咐我。”
林珍珠笑了,答:“咱們,姐妹,幾個,偏,偏生,就,你……看,看得,最是,明,明,白!”
自己若有她一半看得清,是不是她的人生又會不一樣?
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衛承賢的時候。
那時她為爹娘守孝,結廬墳前,青山碧竹下,一襲白衣的翩翩佳公子,好似嫡仙落凡塵,踩著雲淡風輕,披著陽光碎金而來,他那般風光霽月,她為之傾心!
老天看似垂憐,她在世人羨慕、嫉妒的眼神裏,風光大嫁入侯府。
可世人又怎知,一入侯門深似海!
“給你,添,添麻,煩,了!”林珍珠因為說話耗去不少心神,兩鬢已汗濕透,嘴唇更是與她的臉色分不清——一樣白的嚇人。
她偏頭看向一側,視線並沒有落在身旁的三人上,而是越過三人看向窗外。
天——陰沉得快蹋了!
雪——賣力的洗刷著!
風——更加歇斯底裏!
“那裏,靠,不,住,我,我隻,信,你!”林珍珠良久後才道,又悠悠歎息:“我,終究,能,幹淨,的,去!”
劉稻香已泣不成聲,拿帕子捂著小嘴,狠狠的點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小丫頭進來點燃了白蠟,林珍珠這才意識到自己留劉稻香太久,用眼神示意紅香送她出府:“晚,了,路不,不好,走!”
劉稻香抬起頭看向窗外,果然已到掌燈時分。
“珍珠姐姐,你好生喝藥吃飯,我明兒早早來看你。”
“嗯,你來,我,高,興!”林珍珠出了一身汗,粘粘的不舒服。
花滿在一側道:“主子,正好奴婢伺候著你起來洗漱一番,如何?”
林珍珠今兒似乎特別好說話,很開心的點頭應下了。
“紅香,你叫個小丫頭領我出去就行,你還是隨了花滿在這裏照顧珍珠姐姐。”
紅香很放心不下林珍珠,況且花滿一個人的確也照顧不過來,便順著劉稻香的話,找了個小丫頭送她出去。
劉稻香起身離去,身後傳來林珍珠斷斷續續的咿咿呀呀之聲:“世……情薄,人情.……惡.……曉風幹,淚.……淚痕……殘.……殘啊……”
她的腳步越發沉重,小手輕捏帕子握住胸口,痛得她小臉煞白。
待她行至院中時,林珍珠已唱到:“病魂.……常似秋,秋千……鎖,咽淚……裝歡……”
劉稻香一個踉蹌,“姑娘!”青梅眼明手快的扶住將要摔倒的她,滿眼擔憂地望著她。
“無事,回去後莫告訴我娘。”劉稻香的心剛剛被狠狠的扯了一下。
林珍珠曾經有多愛過衛承賢,那麽現在,她就有多恨他。
……
離開了林珍珠的院子,劉稻香回頭望過來,暮色陰沉之下,林珍珠院子廊下,並無人去點燈,總個院子幽暗、沉悶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好在老天給臉,積下的白雪給這院子裏帶來了一絲絲亮光。
衛承賢這會兒不知去哪兒了,劉稻香出來的時候並不曾遇見他。
侯府似乎有種出乎尋常的安靜。
劉稻香穿著帛屐,踩在雪上咯吱咯吱響,侯府並無人給她安排暖轎。
或是,但凡與林珍珠有關的一切,都被某些人視而不見。
她回到家裏的時候,張桂花一直心神不寧的在正堂裏來回走動,聽到小丫頭來稟,說是她已經回來了。
張桂花忙朝門口走去,一邊道:“快些叫人把屋裏的碳盆子燒暖和點,還有,姑娘已到了哪處了?”
“先前二門處婆子來送信,說姑娘已行至二門處,想必這會子已快到了。”
張桂花又問:“姑娘可有用過飯?”
小丫頭又答:“姑娘並不曾用,那府裏也不曾留姑娘用飯。”
“哼!安國侯府,那就是個狼窩,誰稀罕她家那點子破東西了,快些叫小廚房給下碗熱氣騰騰的羊肉餃來,我記得今兒早上廚娘包了些凍上了。”
小丫頭應了,一溜煙的跑去找廚娘。
織錦等人已給劉稻香沏了她最愛吃的普洱,又拎了一壺溫水放爐子上熱著,隻待劉稻香回來後,給她洗漱用。
不時,劉稻香帶著丫頭們回來了。
張桂花見她挑了簾子進來,她先沒說話,而是細細打量自家閨女的神色,見她眉宇間有些悲意,倒不曾再有鬱結之色,這才安下心來。
“怎地才回來,安國侯府也不怕人笑話,幹脆把她府的牌匾換成蘇府得了,也不怕媳婦當家,房屋倒塌。”
自家閨女在那邊待了許久,她就不信安國侯夫人不知情,竟然連個便飯都不給招待,光想想,她就為之氣急。
劉稻香渾不在意:“在那裏我也吃不下,到不如回家吃還更清靜些,更何況,我是衝著珍珠姐姐才去的,旁人與我何幹,我不上趕著求那些人,那些人也別來煩我,豈不更稱我心意。”
張桂花隻是心疼閨女餓肚子了,見她真的不在意,又問:“那位世子夫人怎樣了?我前幾日聽人說又病重了,成日裏悄悄請了不少太醫、有名大夫去瞧。”
劉稻香解披風的手一頓,情緒很低落的答:“怕就是這兩日的光景了,娘,我明兒一早還要去,珍珠姐姐視我為姐妹,又把她身邊視為親人的奶娘及兩個丫頭以後的事交給了我。”
她示意青梅把那紅木盒子遞給張桂花。
張桂花接過來打開一看,微微有些詫異,隨即合上盒子道:“那些府裏的人,隻怕她沒一個可信又可依靠的。”
“嗯,今兒去的時候,到是瞧見世子爺了,整個人憔悴了不少,還下跪求我多勸解珍珠姐姐,叫她放寬些心呢!”劉稻香搓了搓有些發涼的小手,再哈了哈氣。
“怕也就他有幾分真心。”張桂花招呼她入內,又道:“我叫人給你煮了羊肉水餃。”
“這個我愛吃,娘,你真莫要擔心,我不會因為傷心而不吃東西,珍珠姐姐若真去了,我還得留著力氣給她跑腿,幫她把托付於我的事,都給辦好了,這可都要力氣的。”
劉稻香又道:“是不是真心,我不知,到有一點可以確信,當日世子爺應承過珍珠姐姐,說她是他一輩子的結發妻子,他到是真做到了,我還以為他會是個軟骨頭呢。”
張桂花聞言想到一事,道:“我昨兒出門吃酒,席間聽人說起,說是安國侯世子與那惠雅郡主每日吵鬧不休,自那林珍珠小產後,兩人就各居一院,壓根兒都不進那惠雅郡主的房。”
“還有這事?”劉稻香大感驚訝,真沒想到衛承賢待林珍珠有幾分真感情。
“少女能懷春,那個少年不曾動心,我觀你那個珍珠姐姐生得楚楚可憐,大抵,安國侯世子就好這一口。”
劉稻香默了,她記得衛承賢不止一次的跟她辯解,說他不過是把蘇惠雅當妹妹般待。
她那裏還挖苦他,但凡與他說得上幾句話的,都被他以妹妹身份相待。
劉稻香想了想,最終沒有告訴張桂花個中原因,到不是不信自己的娘,隻是事關林珍珠,她想,林珍珠未必會高興把自己的私事到處宣揚。
織錦手腳麻利的端了一碗紅油湯餃,又在上頭撒上了芝麻、香菜。
老遠就聞到一股子香氣,劉稻香原本因心情不好而沒啥胃口,後又在張桂花盯著下,再加上香辣辣的湯很開胃,一時也能多吃上幾個。
待她走後,張桂花對織錦說:“今兒這羊肉餃做得很對姑娘胃口,這胃口好了自然心底自然而然也會好受許多,賞你一百串銅板子,自己開了錢匣子取去。”
織錦歡喜的謝了。
劉稻香這一夜終歸睡得不安穩,兩輩子加起來,還是頭一次眼睜睜的看著好友即將過世,她的心裏不像在張桂花跟前時,所表現的那般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