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殿下,臣耳背,什麽都沒聽見(二合一)
去往天益城的長長隊伍並未停下,但楚王趙元嬉的馬車上已經多了一個人。
“有什麽寶物拿上來吧!”老道士淡淡開口。
戰戰兢兢地坐著,半拉屁股挨著圓凳的男子咽了口唾沫,偷摸瞥了一眼斜靠在車中軟塌上,正自顧自把玩著一個扳指的楚王殿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畢恭畢敬地遞向老道士。
“知曉楚王前來,草民特意獻上一點小小心意,請楚王笑納。”
老道士打開盒子瞥了一眼,隨意地朝靠地上一扔,“這等東西也好意思拿到楚王麵前來獻醜?這就是你說的重寶?”
這東西怎麽就不算重寶了!在王家都是數得上號的!你要真看不上,朝我麵前扔啊,扔到裏麵那頭算怎麽回事……
男子心頭咆哮著,麵上卻唯唯諾諾,不敢反駁,開口道:“好叫楚王殿下和大人知曉,在下還有一禮相贈。草民乃是天益王家的長子。”
老道士也沒計較他這不倫不類的稱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天益王家?沒聽過。”
王家大少麵露尷尬,“王家小小家族,殿下和大人沒聽過很正常,但是王家之中有一個人,殿下和大人卻值得知曉。”
老道士神色冷漠,“你還有一句話的機會,說完沒能引起我們的興趣,就滾吧!看在你帶了東西來的份兒上,就不治你的罪了。”
王家大少咽了口唾沫,平緩了一下呼吸,“殿下,大人,我們王家出了個不長眼的東西,竟然投靠了那個叫做陳三更的逆賊!”
趙元嬉扭頭看向他,似乎有了一絲興趣,“哦?說來聽聽吧。”
在王家大少的口中,王無爭本是個私生子,自小便心機叵測,但好在王家眾人都心知其心性,一直壓製著他,可是天有不測風雲,誰知道這個王無爭竟然攀上了陳三更,甘願給陳三更當狗!
於是陳三更用強大的實力逼迫王家低頭,讓王無爭如願當上了王家的族長繼承人!
“哎,都怪我們王家太過善良,沒有將這等小人逐出家門,否則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等田地了!”
他將屁股從凳子上滑下來,雙膝在車板上一磕,高呼道:“殿下,這個王無爭小人得誌,欺負得我們王家上上下下,雞犬不寧,草民聽聞楚王殿下英名神武,請殿下為我王家做主!”
看來王家這些人也知道些什麽.……老道士和趙元嬉不露痕跡地對了個眼神,然後趙元嬉輕笑一聲,“陳三更?有點意思。”
“不錯,就是那個出自天益城一個小小鏢局的陳三更!還望殿下替我王家做主!”
王家大少磕頭如搗蒜,他的言語之中,意思也很清楚,你既然是替我王家做主,前提是王家得存在,等到將王無爭趕出王家,他就能拿回王家的大權。
在大人物麵前,他一樣有著自己的小心機。
趙元嬉就像是完全沒想到那層意思,他站起身來,主動伸手,笑著將王家大少扶起,“你放心,此等惡人,本王定不會讓他逍遙自在的!這個公道本王替你們主持了!”
王家大少激動抬頭,興奮應下,各自暗懷心事的眾人同時一笑,車廂內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
但另一邊,天益城中的摘星樓裏,氣氛卻一點都不輕鬆。
天益城主阮步兵看著坐在他對麵的綠豆眼老道士,急切道:“齊老,監正怎麽說?”
齊老道士抿著嘴,神色凝重,“監正說,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阮步兵麵色一變,遲疑道:“會不會是您……”
齊老道士苦笑搖頭,“我也希望是我聽錯了,但是這就是監正親口說的話。”
他看著阮步兵,“不僅如此,司天監那些白衣還明確告訴我,其餘四州也曾主動聯係他們,而監正,都做了同樣的回答。”
“監正這是在想什麽?!”阮步兵急得站了起來,“因為這五嶽之事,各州征發民夫,倉促之間,許多程序都不完善,各方監督也都欠缺,特使權柄過大,地方敢怒不敢言,隻能配合。安穩之家瞬間家破人亡,安定之民無奈流離失所,一城之內,人心惶惶,鄉野之間,劫掠無數。”
“這哪兒是一個開國數十年的盛世景象,分明是末世之象啊!”
“監正一向心懷天下,觀星辰脈絡,定王朝氣運,他明明是可以勸阻的啊,為何……竟然……哎!”
阮步兵不敢當著齊麟的麵說監正的壞話,滿腔悲憤憋在心頭,無奈地甩了甩袖子,一臉憋屈地坐下。
齊老道士也歎了口氣,“話雖如此,但監正之智慧,並不下於荀鬱,而且他比荀鬱站得更高更遠,或許有更深的考量也不一定。”
“考量什麽?照這麽下去,用不了多久,那就又是烽煙四起,大廈將傾,那能是監正希望的情況?”
“城主,你質問我幹什麽啊?”齊老道士看著他,“要不我找幾個人,送你去天京城,去那觀星樓裏當著監正的麵罵上幾句?”
“我……”還沒活夠的阮步兵一時語塞,隻好鬱悶地重新坐下。
沉默地喝了兩杯茶,阮步兵心有不甘地問道:“齊老,那如今我們就沒別的辦法了?”
齊老道士皺著眉頭,“或許是那五嶽封神台,對於朝廷有著特殊的用意,即使冒著這些風險,都要將其更快地修好,所以在這件事情上,你不能唱反調,同時整個天益州都不能唱反調。”
阮步兵低下頭,然後抬起看著齊老道士雙眼,“為了朝廷的用意,眼下這些黎民就理所當然地被犧牲?”
“那些做決策的黃紫公卿們,在廟堂上待得久了,對人間煙火、生民苦痛,多少就隔得遠了,指望不上啊!”齊老道士歎了口氣,“不過,我們也並非完全沒法行動。”
他蘸了一點茶水,在桌上畫了一條線,“首先,你要盡量保證封神台建設的各種物資供應,天益州物產豐饒,若是協調得當,讓民夫吃飽穿暖住好,總能多活下一些人。”
阮步兵聞言,點頭認同。
接著齊老道士又劃下第二條線,“其次,你可以找一些信得過的人,主動幫天益州的特使承擔征發民夫的任務,他能落得清閑,又可以完成任務,自然會同意,那麽在這個過程中,你就能盡量減少對百姓的侵害。”
“天益州的特使是中立派的,自然能夠理智許多,多加引導還是有法可為。”
阮步兵眼前一亮,連連稱是。
當第三條線劃下,“第三,就要主動與天益州特使以及青眉山溝通,將各項細則弄清楚,盡可能地調配一些懂行之人,將這個事情變得可控。”
阮步兵再度頷首,但思考了一會兒,又皺眉道:“這些都是建立在那位特使配合情況下,若是對方要亂來,我們做再多努力都是白費。”
“所以,這就有了第四點。”齊老道士在桌上橫著拉了一道,將三條線串起,“這就落在你今晚要接待那位的身上了!”
阮步兵癟了癟嘴,“對那位實在是喜歡不起來啊!”
“不需要你喜歡他,但需要你討好他。”齊老道士輕聲道:“為了黎民蒼生。”
阮步兵低頭,沉默片刻,抬起頭望向一旁的山外青山樓外樓,歎了口氣,“好吧,為了黎民蒼生。”
……
天益城的東門外,旌旗招展,人頭攢動。
從摘星樓出來的阮步兵,站在隊伍的最前方,領著城中官員、權貴、致仕宿老,在天益城外,十裏相迎。
迎的就是那位自靈湘州巡視而來,車駕抵達天益城的楚王趙元嬉。
遙望著遠處的煙塵漸起,漸近,猝不及防間,一隊凶悍的騎兵先卷著塵土朝著眾人猛衝過來。
毫不減速的鋼鐵洪流在密集蹄聲的伴奏下,讓麵對著他們的所有人心驚肉跳。
很少有人能夠在這樣的衝擊下保持鎮定,隊伍中的不少人都下意識地閃到一旁,避開兵鋒所指。
就在堪堪要衝到眾人眼前,將這幫手無寸鐵的達官顯貴衝碎之時,騎兵隊伍忽然無聲分作兩列,繞過眾人,然後在一旁打了個轉,在迎接隊伍的兩側列陣。
眾人悄悄鬆了口氣,想著自己方才的慌亂膽怯又紅著臉走回自己的位置,撲麵而來的塵土中,不動如山的阮步兵默默眯起眼,示威。
騎兵踏碎的塵土漸漸落下,視野重新清晰起來,一輛馬車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馬車在離著眾人還有數十步的距離停住,一個老者從馬車上緩緩走下來,笑容親切,氣度溫和,正是一路跟在楚王身後,兢兢業業做事的五嶽副使,當朝禮部尚書溫儉。
他遠遠便朝著眾人拱手,朗聲道:“阮城主,諸公,勞煩久等了啊!”
眾人也投桃報李,一番寒暄,溫情脈脈。
親和和言笑,將方才的鐵血冰冷衝淡,讓眾人心頭重新舒坦起來。
但如阮步兵等這些明眼人都很明白,先兵後禮,一敲一拍,該說的話便都說清楚了。
楚王身邊有能人啊!
等溫儉這邊寒暄得差不多了,一輛明顯比其餘馬車寬大不少的黑色馬車也就抵達了眾人的麵前。
看著馬車上獨屬於皇室的紋飾,在阮步兵的帶領下,眾人齊齊一拜,“恭迎楚王殿下!”
“阮城主快快請起,諸公快快請起。”
話音方落,一個身影從馬車上跳下,爽朗一笑,快步將居中的阮步兵扶住。
眾人這才瞧清這位橫空出世,聲名迅速響徹大端各處的楚王殿下。
合體的親王服,腰間一條玉帶,身形高挑,頭戴漆金冠,一張稱得上端正清秀的臉,以及臉上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太祖!太祖有靈,太祖有靈啊!”
一個老頭顫顫巍巍地擠出來,站到楚王麵前,涕淚橫流,“殿下見諒,老臣實在是情難自禁,看見殿下,就仿佛看見了太祖在世,仿佛回到了太祖治下那些美好的時光啊!”
“曾經的太祖也是這般,夙興夜寐,殫精竭慮,臣觀殿下之麵容,辛勞亦不遠矣!”
咳咳,這個就算了……原本微笑靜靜聽著的趙元嬉連忙打斷了老頭的話,笑著握住他的手,“都是孤該做的,該做的。”
阮步兵的臉上始終掛著程式化的微笑,看著那個情真意切的老頭,心中湧起的不是感動,也不是鄙夷,而是心酸。
因為他知道,這位名叫盛索泊的老人根本不是什麽念舊情深,而是在演一出迫不得已的戲。
一個致仕的侍郎,本該好好在家裏頤養天年,可沒想到生出了幾個逆子,將那份豐厚的家底,折騰得快差不多了。
要是官位還在,這錢自然也能源源不斷地進來,如今卻是一個坐吃山空的局麵。
看他此刻一口一個感念太祖,哭得比在自己父親墳前還傷心,更是不顧事實真相的硬誇,為了什麽?
還不就是為了博取楚王的好感,打算當這個站隊的出頭鳥,借著楚王,為他的家族再續上一段好日子了。
否則,一個臣子,當今陛下在位,哪有膽子開口閉口說以前的是美好時光?
眼看著盛索泊搶了先,許多心頭有心思的人立刻蠢蠢欲動,生怕上得晚了,不能發揮效果。
但阮步兵豈能坐視這樣的情況發生,當即大笑一聲,上前一步,“殿下旅途勞累,微臣已略備薄酒,為殿下和溫尚書接風洗塵,殿下這邊請。”
趙元嬉笑了笑,“有勞阮城主了。”
……
一場和往常流程沒什麽區別的宴會,一場聽慣了的吹捧和歡笑,但因為參與的人不同,便產生了些不同的感受。
天益州明麵上的頭號人物阮步兵,許多曾經的侍郎、尚書、將軍濟濟一堂,讓趙元嬉終於有了幾分指點江山,天下英雄盡俯首的快意。
醉醺醺地回到了房中,看見房中的兩個美嬌娘,他微微一笑,阮步兵,懂事!
第二天一早,趙元嬉從白藕玉臂的纏繞中醒來,忍不住晨練一番過後,終於在後腰的陣陣虛弱中起身。
打開房門,他走出院子,就看見了院門外靜靜站著的一個身著官袍的男子。
“天益州五嶽特使馮剛海,拜見楚王殿下。”
趙元嬉微眯著眼,“馮特使很忙?”
“啟稟殿下,臣先前在天益州安水城征發民夫,得知殿下前來的消息,晝夜兼程,昨日子夜方才抵達。”
趙元嬉冷笑一聲,“那正好啊,睡一覺來見孤,兩不耽誤。”
馮剛海平靜道:“未見殿下,臣豈敢先睡,臣自昨夜便靜立於此。”
趙元嬉登時想起昨晚房中的場景……
“殿下,臣耳背,並未聽見殿下與那兩名女子在房中發生之事。”
趙元嬉:……
王家,一場家族中最高規格的議事正在王家大少爺的要求下舉行。
在這個傳言四起,風雨飄搖之際,所有有資格出席這場議事的人,悉數抵達。
在王家族長王悅之宣布了開始之後,王家大少爺王無悔便從懷中抽出一張信箋,遞給了王悅之,然後冷笑著看了王無爭一眼。
當族長和族老們傳遞著看完,一雙雙帶著不同含義的目光便都聚焦到了王無爭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