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祁昶沒有猜。
不管猜得對或不對,隻要蕭明樓不肯說,任由他人怎麽猜測,他都是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不太聰明的人會以為自己說中了,內心暗喜,殊不知蕭明樓想看的,就是別人那副傻乎乎又沾沾自喜的表情。
祁昶雖然喜歡看他高高興興的樣子,卻也不想讓自己成為醜角,這種事情交給趙三或者王駿來做或許會比較合適。
他更喜歡默默站在蕭明樓的身後,看他回首尋找自己的模樣。
“走吧,這亂石林隻怕比我們在地圖上標繪的還要大,天黑之前得盡快找個落腳的地方。”祁昶仰頭看了看天色道。
蕭明樓拍拍屁股站起身,雖不反對,卻揶揄地打量他:“你這麽急著找落腳地做什麽,是想盡快把小王找回來嗎?”
“找他做什麽,分吃你做的小魚幹嗎?”祁昶雖不看重口腹之欲,也說不上討厭王駿那般蹭吃蹭喝的閑人,隻是想到蕭明樓為他準備的東西,有一多半都要落進這人的肚子裏,祁昶心口還是難免有淤塞之嫌。
蕭明樓嘖嘖道:“王駿要是知道你居然這麽嫌棄他,還不知道有多傷心,畢竟他當初還想把你招攬到他們那個飛鶴派去呢!”
“我是為了讓你能有個地方好好休息。”祁昶無奈歎道,“你不是一喝藥就犯困嗎?”
蕭明樓卻從他話中聽出了自己好不容易想忽略的事,睜大眼:“都這時候了,你還記得吃藥啊?”
祁昶:“有關你的事,我從不會含糊。”
蕭明樓小聲嘟囔:“我倒寧可你別這麽認真,連這點小事都還惦記著。”
“真有那麽怕苦?”祁昶眼底透出一絲笑意,“連疼都不怕的人,怎麽還會怕苦?”
蕭明樓輕哼一聲,微微鼓起腮幫繞至祁昶身後,往他背上一跳。祁昶像是早知他會這麽做,背後跟生了眼睛似的,兩手穩穩地後托住他,還托著他往上提了提。
“明知是不好吃的東西,為什麽還要強迫自己去喜歡?”蕭明樓趴在他肩上,側歪腦袋,拍著祁昶的胳膊語重心長,“我不是說吃苦耐勞不好,而是沒必要的苦,就沒必要去吃,你說對吧?”
祁昶淡淡道:“東川月為你開的藥方,不是沒必要的東西。”
“呃……”蕭明樓難得被噎了下,隻好唉聲歎氣,“那就要怪東川宮主學藝不精,配的藥難以入口,一點兒都不考慮患者的病況。”
祁昶嘴角略勾,搖搖頭沒說話。
兩人一直朝著亂石林深處走,過了大半天都沒看見一點熟悉的景色,原以為這片石林也就跟幻境中摸索的範圍差不多大,沒想到實際上卻比他們預估的要大上許多,走了這麽久也沒走到頭。
更何況這片林子裏全是石頭,草木稀疏,連方向都難以辨認,石頭又都長得差不多,久了還會讓人頭暈目眩,恍恍惚惚。
祁昶見狀,索性躍上飛劍,以消耗靈元為代價,想要盡快走出這片詭異的石林。
蕭明樓則一直趴在他背上,不讚成,也沒反對,好似在他背上睡著了一樣。
隻是在太陽下山後還未走出石林時,蕭明樓捏了捏祁昶的側臉,輕輕道:“就在這停下吧,再飛下去,你的靈力就要耗空了。”
“不礙事。”祁昶繃著臉。
“原地打轉當然不礙事了,可你再不停下,馬上你就要有事了。”蕭明樓道,“天黑之後群魔亂舞,誰來保護我啊?”
祁昶立馬頓住,臉色微黑:“你……你一直都知道我們走不出去,在原地打轉?”
蕭明樓略顯無辜:“我睡著了啊,剛醒的,醒來之後才看了看,這地方是有些邪門。”
祁昶:“……”
蕭明樓摟著他的脖頸,溫聲討好道:“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祁昶拿他毫無辦法,隻得就近找塊還算比較大,能擋風的岩石落腳,幹脆利落地清了地上的枯枝敗草,鋪上一塊幹淨厚布,讓蕭明樓能有地方躺下,緩一緩他那雙被托麻了的腿。
被人背著還能腿麻,背的人沒事,反倒是享福的那個有事,估計也是世所罕見了。
蕭明樓便揉著自己的腿,邊看他熟練地生火,架鍋,放水……本來以為祁昶要準備往鍋裏投入食材了,沒想到他從乾坤袋裏抓出了一個油紙包著的藥包。
蕭明樓嘴角一僵,目光一轉,很快對祁昶道:“阿醜,我總覺得那邊好像有人,要不你過去看看?”
“是人,還是妖魔?”祁昶嚴肅地問。
“不知道,隔得有點遠。”蕭明樓無辜地看了過來,“我這不是傷勢未愈嗎,太遠了我也感知不了。”
祁昶略作思忖,道:“好,我過去看看,你待在這不要亂走。”
說罷用火枝在地上圍著蕭明樓畫了個圈,火中帶著劍意,對付魔類最有用,就是妖獸在看見火光時也要掂量一下,而祁昶很快就能趕回來。
“嗯,你快去吧!”蕭明樓對他笑笑。
祁昶掠身而出,如一支疾速的羽劍,很快紮入黑幕當中,朝著蕭明樓所指的方向而去。
蕭明樓也的確沒有忽悠他,祁昶剛飛出不到三裏,就碰到了兩團鬼鬼祟祟的黑影。
他毫不猶豫地持劍刺出,同時劍刃上的禁製被靈力激發,迅速燃成一柄火劍,破開黑暗,直指黑影。
“別別別!劍下留人祁先生!”熟悉的聲音在麵前響起,那聲音急切地解釋道,“是我啊,王駿!才分開沒幾個時辰,就認不出來了嗎?”
祁昶劍勢稍緩,卻仍懸在半空,離王駿的胸口隻有寸餘距離,火星子稍微一蹦,就能燒到他的衣服上。
祁昶擰著眉看他:“你是真的王駿?”
“珍珠都沒那麽真,沒有被魔附體。”王駿急急慌慌地朝他伸出手腕,一副任由他把脈,絕不抵抗的態度,“自打被衝到這亂石林來,我就一直在找你和少東家,都找你們好久了!”
“為何?”
“還有什麽為何,不是少東家說讓大家最後在此地匯合的嗎,我就怕你們認不得路,所以還帶了個能認路的來。”王駿懼怕又不得不勉強在臉上掛上笑意,見祁昶一副願意聽他解釋的模樣,小心地往邊上讓開了些,讓身後的人露出臉來,“喏,這位也是熟人。”
祁昶在看見那人時,難免愕愣了一下:“餘青煙?”
餘青煙整個人從石影中走出來,朝祁昶點了點頭。
“是啊,老餘是跟幾個西北掮客進來的,他跟我們不一樣,進來後直接就被送到了這兒,在島上困了好幾個月。”說到這裏,王駿也是一陣唏噓。
他本以為老餘已經在連環陣中死了,始終沒敢去想這位在白沙城不打不相識的朋友,卻沒想到他們已經在幻境中擦肩而過一回了。
“緣分啊!”餘青煙感慨,“少東家選在亂石島,既是幸事又是不幸。好事是我們幾個又湊到了一起,壞事卻是這地方十分熬人,島上什麽東西都沒有,我們試過了千百種方法都無法離開此地,你們不該來的,這裏是有進無出啊!”
王駿就聽不得餘青煙這種絕望的口吻,不服氣地說:“那可未必,之前我們不就從幻境裏出來了嗎,有少東家在,就有一線希望!”
餘青煙隻是客氣笑笑,幾個月下來,島上的生活幾乎磨光了他的銳氣,滿眼都是疲憊。
王駿朝祁昶看過來,無聲地衝他撇了撇嘴,撇的方向正是餘青煙那邊,意思是:這人在島上待傻了,還不清楚少東家的真實身份,別跟他一般計較。
祁昶卻若有所思:“說不準,少東家就是知道這裏有什麽,才故意選在此地的。”
王駿和餘青煙一同不解地看著他。
祁昶卻沒再說,而是領著二人回到蕭明樓那邊。剛回到火邊,就見火堆上的鍋正咕嘟咕嘟地煮著一鍋山珍湯。
餘青煙聞得鼻翼翕張,口水都要下來了:“好香啊,吃了幾個月的魚,我都差點忘了雞鴨豬牛是什麽味道了!”
“喲,這不是餘老三嗎?”
“少東家,你把藥都喝完了?”
蕭明樓與祁昶同時開口,前者臉上的調侃之色逐漸僵硬,後者直勾勾地看著他。
蕭明樓理直氣壯:“當然喝了啊,不喝光能把鍋空出來嗎?”
祁昶走過去:“那麽,我能冒昧為少東家把個脈嗎?”
蕭明樓猶豫了下,捋起袖子,將白膩的一截手臂手腕擱在他的手上,豪氣道:“把吧。”
祁昶將靈力凝成一束緩緩探入,蕭明樓並未加以阻攔,暖融融的靈力將他四肢百骸的經脈都滋潤了一遍,祁昶在他體內繞了一圈,發現藥效的確起了作用,嬌細的經脈少了些滯塞。
蕭明樓驕傲地揚了揚下巴:“怎麽樣,這回信了吧?”
祁昶默然片刻,又道:“能讓我看看你的乾坤袋嗎?”
“不能。”蕭明樓這回立即道。
“嗯?”祁昶盯著他的眼睛。
一碗湯的時間過去,王駿和餘青煙二人喝得吸溜吸溜,蕭明樓仍被他看著,不由得氣勢弱了兩分:“……還有人看著呢。”
給我一點麵子行不行?
祁昶卻搖了搖頭:“乾坤袋。”
蕭明樓無法,隻好解下乾坤袋,委委屈屈地拍在他手上。
祁昶以神識探入乾坤袋,將裏麵的東西掃了一圈後,麵無表情地看著蕭明樓那張漂亮且無辜的臉:“你是拿一包糖泡在藥裏喝了?”
蕭明樓作勢沒聽見,衝王駿那邊喊了兩句,讓他別吃光了泡在湯裏的鵪鶉蛋,正演著掩耳盜鈴的時候,他聽見祁昶以異常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從今天起,你的乾坤袋歸我管,罰你一個月不能吃糖。”
蕭明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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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明樓:反了天了,店小二奴大欺主啦!
祁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