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行人抵達那間鋪子時,恰巧看見打漁師傅帶著兩個十四五歲曬得黑黢黢的學徒打包剩下那些沒來得及賣完的海魚。
還沒進入鋪子,撲麵而來的魚腥味就差點沒把蕭明樓給嗆著:“咳咳咳——”
外頭聞著已經非常有海的味道了,哪成想裏頭味兒更重,活魚死魚以及各種蝦蟹蚌類的味道混雜其中,鹹腥到有股發黴的味道,活似攢了好幾年沒洗的臭襪子。
祁昶飛快從懷裏掏出一塊幹淨的帕子——自從他開始貼身“護衛”蕭明樓後,身上總會備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東西以防不時之需。
將人往懷裏一摟,帕子輕輕捂在蕭明樓的口鼻上,低頭便能看見嬌氣的少東家糾結的眉頭稍稍鬆開了些。
祁昶的神色也跟著緩了一緩。
那帕子頭天晚上擱在香爐上熏了好幾個時辰,染上了蕭明樓最喜歡的木華香的果木香氣,蕭明樓捂上帕子的時候,那絲絲縷縷的幽香便從他懷裏飄了出來,在鼻端縈繞了好幾圈。
而此時,店鋪裏的打漁師傅還在和兩個學徒交代:“趕快點,城主這兩天就會將咱們的鋪子賣給別人了,賣不完的魚實在不行回頭倒回海裏去,別讓人家等太久……你們,你們是來收鋪子的新東家?”這師傅一抬頭,看出了蕭明樓幾人意圖不在那些便宜到令人發指的海魚上。
打漁師傅見蕭明樓捂著口鼻點了點頭,頓時踉蹌幾步走過來,紅著眼眶哀求道:“這鋪子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先祖答應他救命恩人以後隻要想吃魚都能來白沙城找他,所以要求我們這些子孫後輩世世代代都得在此地賣魚,我等除了打漁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本事了,要不是生意實在是做不下去,我也不想賣了這家店啊!所以不知……不知道能不能……”
“你想留在這店裏,等你先祖的救命恩人回來?”蕭明樓見他說話吞吞吐吐,滿臉的不好意思,便主動替他補完沒說完的話。
打漁師傅忙擺了擺手:“不敢,不敢,不是的……我隻是想……”他又看了一眼蕭明樓,曬得黝黑的臉上浮現兩團不太明顯的紅暈,他看出蕭明樓才是這一行人的主事者,所以丟了好幾個隻可意會的羞澀眼神過來,著實令人汗毛倒豎,雞皮疙瘩都起了好幾層了。
蕭明樓甚至想把帕子捂在眼睛上。
傷眼啊!
若是祁昶給他“拋媚眼”,他還能欣然接受,並覺得賞心悅目,換成一個把皮膚曬成醬油的七尺大漢,蕭明樓的表情活似幹喝了一瓶醬油。
顯然祁昶也被這打漁師傅莫名其妙的舉動給惡心到了,他索性將蕭明樓擋在身後,釋放周身煞氣,一雙眼睛如同鎖定獵物的悍狼,隻要對方有任何不懷好意,便會一口咬斷獵物的脖子。
祁昶沉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打漁師傅莫名打了個寒顫,摸摸涼颼颼的脖子,哆哆嗦嗦地說:“我隻是想……能不能請老板在門口貼張告示,或者寫個小牌子,告訴那位恩人,賴家魚鋪要改換門店,往後可到西城找我們……”
主城大街上的鋪子租金實在太貴,其實他們打漁的也不是掙不到錢,隻是實在沒必要把店開在這麽個地方,西城的鋪子不僅便宜,尋常百姓也喜歡去那裏趕圩,反而更適合賴有魚和他的兩個學徒。
“賴家魚鋪……姓賴……”蕭明樓卻在聽到這個姓氏時想起了什麽,眨了眨眼,又清了清嗓子,將心虛掩蓋起來,問那打漁師傅,“你們家先祖那個救命恩人,該不會是……姓蕭吧?”
賴有魚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的!”
“修真界還真小啊。”蕭明樓低低地感歎了聲,摸了摸鼻子,對這打漁師傅抱以歉意道,“其實我就姓蕭,你說的那位恩人,可能是我……的先祖。”
東川月忍不住瞥了蕭明樓一眼,其實那個恩人就是蕭師兄本人了吧?
因為喜歡吃魚而讓打漁師傅把店開下去等他回來這種事,還真是他做得出來的。
當年蕭師兄走南闖北,打抱不平,快意江湖,受他恩惠者無數,他記不起一個賴家魚鋪也是正常。
不過那會兒的蕭明樓大概沒沒想到,原本隻是個臨海小鎮的白沙城能變成如今這副繁華富麗的模樣,當年小鎮上普普通通的一間賣魚店,恰好成了如今主道邊上繁華地段的一份子,就變得不適合開魚鋪了。
兜兜轉轉,這鋪子竟然又到了蕭明樓的手上。
仿佛冥冥中注定好的一樣。
因果循環,誰也無法辨明其中玄而又玄的道理。
那頭的打漁師傅並兩個學徒簡直喜出望外,沒想到賣個鋪子還能賣到救命恩人的“後代”手上,曾曾祖父交代下來的重任可算是卸下來了,歡喜得不知該怎麽辦好,還脫口而出:“那這些魚就送給恩公的吧!”
蕭明樓:“……”
而這頭的祁昶卻擰緊了眉,倒不是為了那些已經快要翻白肚的魚,而是為了東川月又一次朝蕭明樓看過來的眼神。
他不止一次地察覺東川月對蕭明樓那種熟稔與心疼,夾雜著隻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過往。在那段過往中,一定存在與現在的蕭明樓不同的那一麵,那一麵卻隻有東川月見到過。
光這麽一想,祁昶就趕到胸腔裏如同文火熬煮,又悶又惱,有氣都不知道該往哪裏宣泄。
他很少會有這般無能為力的感覺,然而每次這種感覺都與蕭明樓掰不開關係。
蕭明樓卻不知他家阿醜腦子裏又想到沒邊沒際的地方去了,他正愁著那一地攤的魚,著實是不想要,就算是喜歡吃魚也不可能吃得了這麽多吧?
這時趙九娘提議道:“這些魚留下來也不是不行,不若以後賴師傅打上來的魚都交給我們錦鯉客棧吧,我們定會出個好價錢買下來,不讓賴師傅虧錢的。”
賴有魚驚喜之餘還有點擔憂:“那……那麽多魚,你們都能要得了?不瞞這位姑娘,我們以前也不是沒想過將捕撈上來的魚做成吃食,可是白沙城裏會做魚料理的廚子太多了,大一點的食肆都有自己的招牌菜,比我們做的好吃太多。恕我直言,若是口味一般的魚菜,很難讓那些老饕成為熟客……”
趙九娘笑道:“既然白沙城的魚料理已經到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地步,倒不如反其道而行,咱們出爐子香料,讓客官們自己動手,取的就是‘新鮮’二字,不但食材新鮮,品嚐食物的方式也新鮮。”
“你說的是吃鍋子一類的?”蕭明樓拿下臉上的帕子,嘴角慢慢彎起,越想越覺得趙九娘的法子很不錯,眼睛亮如星火。
趙九娘微微頷首:“不止如此,除了湯鍋之外,還可以為客官準備烤爐,不論他們是想喝湯還是吃烤魚,甚至是做成魚膾,都有趁手的用具,自己做的菜才更香呢!”
“好,好,好!”蕭明樓連說三個好字,越發覺得自己當初為了祁昶而收留趙九娘二人是撿到了寶,他縱是再機敏靈活,也不可能像趙九娘這般三兩下便因地製宜,想好了這店該怎麽開。
一時,蕭明樓笑得宛如三月春花,滿室生光,把賴師傅和那兩個學徒眼睛都看直了。
定下開店方針後,這間魚鋪就得推倒重建。
賴有魚師徒還疑惑他們要如何在鬧市中大興土木,就見蕭明樓慢吞吞地從袖中摸出一粒珍珠大小的珠子,那珠子寶光流轉,熠熠生輝,他捏著這顆珠子隨手一拋。
將其扔到了被祁昶以暴力劍意絞成碎片的魚鋪原址上。
隻見金珠落地,如種子發芽般迅速膨脹擴張,頃刻間一座五層高的客棧拔地而起,朱漆灰瓦,烏木梁柱,正門口的匾額上寫著“錦鯉客棧”四個描金大字!
對了,眼前這一行人可是修士啊!賴有魚一拍腦門醒悟道。
若是雨城和霧城的人經過此地,就會發現這間錦鯉客棧與那兩城的客棧外觀一模一樣,隻不過這間是剛建起的,看上去更新一些。
這客棧本身,就是一件法寶。
祁昶微皺著眉盯著他的指尖看:“你還有多少這種金珠,如此暴露在旁人眼皮底下,怕是不妙。”
蕭明樓撚了撚手指,索性笑著將袖子裏的一個小巧荷包取出來給他:“就這麽多了,都給你了。”
祁昶語塞:“我並非是想要你的法寶……”
“我知道。”蕭明樓湊到他耳邊,輕輕柔柔地道,“交給你我才更放心呀,有你在,誰還能搶了它去?”
祁昶耳廓通紅,匆匆收起了那個荷包,一臉的耿直端正:“嗯,我會替你保管好的。”
蕭明樓看了他紅透了的耳尖,笑得愈發暢快。
於是太陽還未西下,便有轟烈的炮竹聲在白沙城最熱鬧的地段劈裏啪啦地炸響,過往行人一傳十,十傳百,很快該知道的人都知道城中主道上新開了一家客棧。
“還真有一家錦鯉客棧啊……”白天裏在靈送陣附近大聲抱怨的體修漢子正好經過,抱著試一試的想法走了進去,還沒來到櫃台前,就一眼認出了蕭明樓。
這人一下便占了大半張桌子,桌上有個不斷冒著滾水的湯鍋,鍋子上刻著一個很小的陣法,能保這鍋湯始終是煮沸的。用煉丹爐的法子來做湯鍋……壯漢嘴角一抽,這客棧還真是奇葩!
而那纖細俊秀的青年弱不禁風地倚在一個高大男人懷裏,懶得動手,偏嘴巴卻很忙:“阿醜,可以把肉片放下去了,多放些菇子……那個芝麻醬給我拌上,再放兩片青菜……快快,快撈起來,魚片要老了!”
那高大沉默的護衛被他指使得團團轉,卻沒半句怨言,目光專注無比,一手拿碗一手握筷地飛快撈起湯裏鮮嫩的肉片,濺起的肉湯混著多重香料的味道,香飄四溢。
嘶,別說,聞起來還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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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明樓:這世上沒人不愛火鍋!沒人能抗拒火鍋的誘惑!
祁昶:我不愛。
蕭明樓:為啥?
祁昶:因為我愛你。
蕭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