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其實是祁昶擔心蕭明樓,路上馬不停蹄,兩個時辰的路非在一個時辰趕完,回來得著實太快,東川月還什麽話都沒來得及和蕭明樓說。


  包括東川月為何需要施老爺從荒古遺跡中帶出來的青銅令牌,以及那令牌現在究竟在哪裏,該如何取得。


  而東川月也明白,蕭明樓不想讓別人知道事情時嘴巴硬得像蚌殼,但若是他想讓知道的,那即便自己再不情願,也得教別人知道。


  於是東川月便隻好和包括祁昶在內的,蕭明樓的那串小尾巴坐到一塊,來梳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王駿是個很識時務的人,自從他師尊陳霆被祁昶一劍誅滅,他就相當的低調,十分會看眼色。此時他隱約知曉這事情裏頭有不少秘辛,水太深,因而在蕭明樓說要找一間空上房去說話的時候就很知趣地躲開了,沒有參與進去。


  趙三也是。他雖然總有把勁兒使歪的毛病,可機靈不下於王駿,眼珠子一轉,就直覺這裏頭涉及的東西不該是自己知道的,於是他裝模作樣地朝外退走:“哎,少東家,我也去忙了。那群小白臉除了吃能幹什麽啊,隻有我辛苦一點,把他們調丶教出來了……”


  說完還憋出了一張苦瓜臉,他當真是覺得那些柔弱得跟紙片似的前男爐鼎除了一張臉,還不如他一個人頂用。


  不過這話放在日後,又要狠狠打一打趙三的臉了。此時的他尚且不知,待到日後,霧城的“美男送餐”將成為牛角山一道獨特的風景線,一時名聲大噪,訂單不絕,無數人慕名而來。


  趙三即將數靈石數到手軟。


  上房之外,趙三正向新招來的店小二們傳授跑腿的秘訣,而上房內,氣氛則陡然變得嚴肅起來。


  蘭兒瞄了一眼坐在蕭明樓身邊的祁昶,瞄一眼又趕緊挪開目光,還是滿臉的不自在,她越發地往自家小姐這邊挪了挪,拘謹又沮喪地捏著自己的裙擺。


  趙九娘看了看她,無聲地歎口氣,不怪她,就連自己看見阿醜臉上不再有那些猙獰的疤痕之後,也驚豔了好一陣。


  然而她到底更怕祁昶那通身鋒銳剛硬的可怖氣息,從來都生不出愛慕之心,隻會愈發的敬而遠之。


  蘭兒就算再可惜再後悔也沒用,要按如今的情狀說來,阿醜是築基期的修士,而她們還是凡人,仙凡有別,還是她們高攀了呢!


  更何況……


  趙九娘看了眼完全不將她們放在眼裏,隻不錯眼地盯著蕭明樓的祁昶。


  ——阿醜也看不上她呀!


  趙九娘用力地捏了捏蘭兒手,蘭兒明白她的意思,也打消了那點不切實際的荒唐念頭。要是再對阿醜抱著什麽錯誤的幻想,就是在害自家小姐了。


  所以她老老實實地坐在原地,一聲不敢出,麵上火辣辣的。


  最活潑的人都成了鋸嘴葫蘆,上房內的空氣便如同凝固一般,要不是東川月修長的手指在攤開地圖時發出翻動的聲響,這房間就安靜得像是空無一人。


  蕭明樓靠在祁昶的肩上,眼皮子耷拉下來,差點沒睡著了。


  東川月是在場唯一一個知道他身體情況的人,便又開始糾結是該直接讓他回去休息,還是繼續往下說。


  恰在此時,他與祁昶的視線碰到了一塊,祁昶那張恢複了英俊的容貌卻依舊冰而癱,冷眼覷著東川月,像是在對他說:要說快點說,不然我就帶蕭明樓回屋了。


  東川月一口氣梗在胸口,偏巧這個時候蕭明樓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怎麽還沒開始?”


  心更梗了。


  “此地為南海碎珠群島。”東川月索性別開視線,專注地指著桌上的地圖,為眾人說明。


  東川宮主音質清朗,娓娓動人,往常沒有十年八年的休想讓他開壇講道,凡是有幸掙得一次聽道機會的人,回來之後莫不受益匪淺。若問他們印象最深刻的,非是宮主所言之道理有多玄奧深刻,而是他那清風朗月般令人心醉的嗓音。


  而如今,他開口之後便是一片沉默,祁昶並趙九娘、蘭兒是才從凡界來沒幾個月的“土包子”,完全不識得什麽碎珠群島,正一頭霧水目光呆滯地盯著他看。


  在場唯一懂得的人卻又是一副慵懶困倦的模樣,聽他說完一句好半天沒有動靜,便微抬下巴催道:“然後呢,話別說一半啊?”


  東川月一想,或許是因為南海離西南太遙遠,消息不暢,所以蕭明樓無法得知確切消息,隻好認命地從頭開始說起:“三年前,南海橫州附近的海麵出現了個巨大的海上漩渦,那漩渦攜帶龍卷之勢,足足在海上翻攪三天三夜。待風平浪靜後,便有數十樣修真界難得一見的天材地寶被卷上海麵,同時漩渦顯現之處被一塊巨大的黑色石碑取代。


  “石碑以上古道種文字寫就,上書,漩渦之下有一座萬年仙府,乃是一位上仙遺留,有緣者憑一枚青銅令牌便可於三年後進入。那石碑堅硬無匹,靈力無效,法寶難傷,自石碑出現後,漩渦便消失無蹤,曾有不少人在石碑附近海域搜索,都找不到仙府的入口,可見必須等到三年之期來到才會出現端倪。


  “一開始,由於石碑語焉不詳,沒人知道那青銅令是什麽樣的,後來有人在仙市內大肆搜羅,砸下無數靈石,帶著上千塊令牌跑到石碑處一一去試,結果還真讓他試出來了。青銅令一旦靠近石碑便會在其表麵上浮現一段咒文,煥發金光。


  “之後,那名有錢修士便將這種令牌的模樣畫了下來,繼續搜羅,因為一塊令牌隻能帶五人進入。而從那些被仙府拋出來的天材地寶的品相來看,裏麵必然有更大的寶藏,隻帶五個人根本不夠,所有門派都在滿神州的找這些令牌。”


  東川月話音未落,蕭明樓便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麵,嗤笑一聲:“說錯了吧,不是所有門派都在找令牌,而是隻有中上層的宗門知道這個消息。如此大的機緣,你們定是藏著掖著,封鎖消息,暗中搜集,實在沒轍了,才會與中下遊的門派合作,就好比那個什麽飛鶴派。”


  東川月垂下眼簾,緩緩吸了一口氣:“是。”


  他也見不慣豪強門派聯手壟斷洞天福地的行徑,可身為其中一份子,即便他是一宮之主,很多時候也身不由己,處處掣肘。


  他甚至都不能像蕭明樓這般直爽地說出自己的不屑。


  這也是東川月佩服和羨慕蕭明樓的地方。


  此時蕭明樓還在說:“……上古仙府啊,裏麵十有八丶九藏著仙器,再不濟一兩件靈寶也該是有的,小門派但凡是走了狗屎運得了其中一件,說不準就可一躍成為與三大仙門同等地位的宗門了,還不得把他們樂死?這消息要是傳得遍地都是,隻怕神州又要成了人間煉獄,修士之間互相殘殺,倒是替西北的妖族和魔族省了事兒了。”


  “是。”東川月在心裏暗讚一聲,還是蕭師兄說得對,“這種無主洞府的搶奪最為凶蠻,與劃分在各個門派勢力範圍內的秘境不同,誰都有可能分一杯羹,隻要是得到消息的人,無不使出渾身解數,一塊令牌就能攪出一片腥風血雨。”


  當然,三大仙門與其他一流宗門隻不過是打著為神州大陸好的旗號,遏製別的門派晉升的機緣罷了,理由總是冠冕堂皇,卻正如蕭明樓說的那樣——不過是不想看著小門派崛起而已。


  “我倒是對那個最初發現令牌的冤大頭挺感興趣,他應當不是中洲的人吧?”蕭明樓笑著問。


  神州大地幅員遼闊,絕大多數的修真門派都建立在中洲,北麵冰原、西北沙漠與極西焦土是妖族與魔族的樂土,東海與南海則是鮫族、蛟族與修士並存之地。


  鮫族與蛟族雖同為妖族,卻並不與妖魔為伍,在富庶的東南海域,他們偏安一隅,常與人族有貿易往來,甚至通婚的亦不少見。


  所以東南海的修士中,至少五成都有海族血脈,絕大部分人水性極好,修行水屬功法更是得天獨厚。


  這次最早找出青銅令的修士就是碎珠群島上一個顯赫世家的修士,手頭闊綽可見其出身不菲,而他不懂遮掩,直接將青銅令畫下來丟在仙市懸賞,也說明他並不懂得中洲仙門之間的潛在規則,所以蕭明樓才會這麽猜測。


  東川月隻好再次頷首,什麽都瞞不過蕭師兄。


  祁昶見他們兩個一言一語有來有往,自成默契,令旁人沒有任何置喙餘地,心中不由泛起一陣憋悶煩躁。


  他下意識地握住蕭明樓的手腕,摩挲著細腕側麵的朱砂痣,開口將已經跑偏的話題拎了回來:“也就是說,施老爺當初從遺跡中帶回的令牌,就是黑色石碑所說的青銅令。你既對此事如此熟悉,定然知道該如何找出令牌。”


  東川月眉頭微皺,不知為何,方才祁昶開口那一瞬間,他察覺到了一陣極細微的殺意。


  ……自己這是哪裏又惹著這位小兄弟了?


  東川宮主百思不得其解,心下喟歎,他倒是想與祁昶好好相處,奈何對方根本不給機會。


  隻好回道:“不錯,我的確有所猜測。”


  所有人精神一振,尤其是趙九娘與蘭兒,一塊坐直了腰。


  “敢問小姐,你幼時可曾流過血,並高燒昏迷至少三天?”東川月問。


  趙九娘一臉茫然,努力回想,蘭兒卻在中途突然“啊”的叫了一聲:“我想起來了,確有此事!小姐六歲的時候曾摔過一跤,回來昏迷了足足七日,米粒不進,藥石無醫。老爺夫人找了很多大夫都沒看好,後來還是小姐自己醒過來了。說也奇怪,小姐醒來以後能吃能睡,好似半點不受病痛影響,反而體質更好了幾分。”


  不等東川月開口,蕭明樓便恍然道:“原來如此,那令牌隻怕是因緣巧合被滴血認主,留在了九娘體內!”


  難怪張氏兄弟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來,青銅令根本不是被藏起來了,而是已經早已融入了趙九娘的骨血中。


  用搜魂邪術或許能窺見年幼的施月鶯與令牌融合的一幕,隻可惜,陳霆等人的計劃早被蕭明樓挫敗,魔修也一命嗚呼,張家人怎麽都不會想到,令牌竟然曾經與他們如此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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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川月:小兄弟,你是否對我有誤會?


  祁昶:沒有誤會,確認過眼神,你是需要警惕的情敵。


  東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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