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明知他是在說笑,故意用施月鶯打趣自己,祁昶仍是無法對蕭明樓生氣。
身上傷口撕裂般地疼,可在割肉火燎般的痛楚過後,傷口卻在藥性作用下漸漸閉合,一息之前還在滲血的傷口,如今竟隻剩下了一道粉色細線般的疤痕。
或許再過一兩日,連這點疤痕都會褪盡。
這傷藥雖然沒到活死人肉白骨的神異,卻也是世間罕見的好藥,依他的推斷,能有如此神效,此藥即便是在修界也非常的珍貴。
而蕭明樓,居然隨隨便便就這麽大方地給他用了。
雖不知他看中了自己哪裏,但能得他如此看重,祁昶心底升起一股無奈與縱容糅雜起來的情緒,有個聲音在心裏道:他對你這般好,從未將你當下人看待,就是調侃你一兩句又如何?
但另一個聲音又在說:我本就對施小姐無意,他若是誤會了怎麽辦?以蕭明樓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性子,萬一這話傳到了施月鶯的耳中,加上之前種種,那對主仆本就對我多有怨言,這樣一來,我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到底是怕影響施小姐清譽,還是擔心蕭明樓誤會了你?
那個聲音在腦中逐漸淡去,然而那句疑問卻盤旋在祁昶的腦海,令他久久難忘。
視線與蕭明樓那雙澄澈溫潤的眸子對上,祁昶便脫口而出:“我對施小姐並無任何想法。”
蕭明樓先是一怔,隨即笑著在他胸口上戳了戳:“我知道啊,你還真將這話放在心上了?瞧你那一臉的緊張。”
祁昶:“……”
果然……他就知道,蕭明樓哪裏會誤會自己,他分明是什麽都知道,等著看自己窘迫的呆樣呢!
祁昶心中無奈至極,正待說點什麽,身後有人道:“阿醜的傷如何了?不會留下什麽隱患吧?”
說話的正是蘭兒,她一臉擔憂之色毫無掩飾,眼中再無輕視鄙夷之色。祁昶心中一動,不著痕跡地看了蕭明樓一眼,能讓在短短時間內讓這個丫頭變化如斯的人,除了蕭明樓之外,再不做他想。
也不知道蕭明樓和她說了什麽。
要是祁昶將這個疑問問出口,蕭明樓恐怕會這麽回答他:當一個人對另一人的看法不能苟同,尤其是在麵對生死攸關的問題上,那麽隻要是他堅持的看法,她都會去支持相反的那一邊,就是要跟他對著幹!
蕭明樓對祁昶的安危越是表現得輕描淡寫,蘭兒就越是會在意擔心,最後不知不覺就站到了祁昶的身邊。
不過此等小伎倆在蕭明樓看來不值一提,他也並未刻意去誘導蘭兒,倒是這番無心插柳的結果很是不錯。
蕭明樓從自己的包袱裏翻出一件窄袖的玄色繡竹紋的外袍給祁昶,邊回答蘭兒的話:“阿醜這回運氣還不錯,傷不及筋脈,他又皮糙肉厚的,養個兩天就能大好了。”
又將那件袍子往祁昶懷裏塞了塞:“這衣服上有一道禁製,能為你擋下幾個術法。越往後走,對方派來的刺客也會越來越厲害,你那幾件粗布衣服就跟紙片似的,總不能每打完一場,都要撕一件衣服吧?雖說衣服不值幾個錢,但這裏還有兩個小姑娘,你也好意思嗎……”
蕭明樓話未說完,意識到自己站在裸男麵前杵了大半天的蘭兒立馬捂著通紅的臉轉過身,腳下狠狠一跺:“阿醜,你還不快把衣服穿上!”
祁昶這下是不想穿也得穿了。
隻是想到這是蕭明樓的衣服,上麵還帶著熟悉的青鬆甜瓜暖香味兒,祁昶就莫名地有些心虛氣短,隻能摸了摸鼻子,將那件衣袍穿在身上。
祁昶與蕭明樓體格有別,他頎長精壯,骨架挺拔,而蕭明樓則偏文弱風流,腰細得跟姑娘家有一拚。
原以為蕭明樓的衣服他是穿不上的,沒想到這件袍子對祁昶來說非常合身,袖口收緊,布料垂墜,十分便於行動。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蕭明樓專門為他準備的。
但……也不是不可能。
祁昶看著蕭明樓上下打量自己,麵露滿意之色,還拍著他的肩膀道“蠻適合你的”時,總覺得這不是他想得太多。
蕭明樓還扯了祁昶的粗布腰帶,讓他將自己的織錦鑲碧玉的腰帶束在腰上,襯得這大個子愈發的猿臂蜂腰,精幹悍猛。
待祁昶換好衣服後,蘭兒這才頂著張蘋果紅的臉轉回來,一眼看去都差點不敢認他了,要不是那張臉還是疤痕縱橫的一張臉,她還以為是哪家的貴公子呢!
“還……還不錯,人靠衣裝嘛。”蘭兒對阿醜的感情很複雜,並不想誇他,憋了半天才憋出這麽一句。
饒是如此,對於祁昶來說,這麽一句也顯得十分罕見了,他不太懂得如何與這種嬌滴滴的小丫頭片子打交道,因而隻是僵硬地對她點了點頭。
蕭明樓在旁邊看得有趣,忽然笑道:“對了,蘭兒姑娘,方才阿醜還問起你家小姐了,她沒事吧?”
施月鶯在馬車疾速奔馳時撞到了頭,腦門上磕出一個青紫色的腫包,蘭兒本來為此氣得牙癢癢,萬一小姐破相了可怎麽辦?可在看見祁昶為了她們的安危浴血奮戰的模樣,那些抱怨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隻能咽回肚子裏了。
此時她也隻是剜了祁昶一眼,道:“小姐暈過去了,眼下還沒醒,不過幸而沒有傷到眼睛,而且蕭公子的金創藥很管用,小姐的額頭已經不腫了。”
“那就好,若是你們金創藥不夠了,盡管問我要。”蕭明樓對她道。
蘭兒點頭:“那是自然。”她可是不會跟蕭明樓客氣的。
或許是方才親眼見過一場有修真者的戰鬥,蘭兒的膽子也壯大了幾分,往前方屍體橫陳的地方瞟了幾眼,期期艾艾地問:“之前那個七煞什麽的陣法,能不能撿回來我們自己用?還有那些殺手身上的兵器,留下一些來防身如何?再有,這些屍體需不需要掩埋一下……”
她想得還挺細致周全,連掩埋屍體之事都敢顫著聲音說出來了,可見這一路上她也有所成長。
蕭明樓笑道:“不必,這個地方已經留下血腥味,附近山林裏的妖獸會循著血氣而來,屍體放在此處便可。至於那個七煞鉞,我看它也不像是那刺客頭領所有,多半是背後之人借給他們的,那斧鉞上多半留下了主人的追蹤術,穩妥起見還是不要動它的好。”
還有一句話是蕭明樓沒說的。
祁昶看著蕭明樓雖分析得頭頭是道,眼底卻露出幾分嫌棄的模樣,不由在心裏一笑,隻怕這位深藏不露的客棧少東家,根本就看不上區區的七煞鉞陣呢!
“啊!”蘭兒後怕而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山風呼嘯的林子,緊張道,“那咱們還是快點走吧,萬一再碰上妖獸,阿醜還有傷,我們就跟那砧板上的魚沒什麽差別了!”
“嗯嗯,姑娘所言甚是,咱們還是早些啟程為好。”蕭明樓麵帶笑意道,“說到魚,我有點想念後廚吳師傅的香茅蘇葉烤魚了,若是再刷上一層蜂蜜,嘶……那滋味可是一絕!”
祁昶聽見吸溜一聲,是蘭兒饞得流口水的聲音。
不免失笑搖頭,這人還真是沒心沒肺地好吃樂享,滿地的血腥氣,還有心思想他的烤魚。
如此數日趕路,他們每隔幾日必定會遭遇一波刺客。且確如蕭明樓所言,刺客的實力一次更比一次強。
而祁昶,也借著一次次的戰鬥,將自己的劍意磨練得越發純熟精湛。此時的他,如一柄出鞘之劍,人劍合一,鋒銳無匹,與此前的他已是大為不同。
至於他那把二尺長的生鐵劍,也在無數次的打磨中逐漸蛻變,原本是烏黑黯啞之色,如今卻亮如精鋼,劍鋒明晃白森,透著濃重的冰寒肅殺之氣。
隻是如此一來,祁昶每回的戰鬥也格外凶險,身上的傷也愈發的嚴重,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還算好的了,最嚴重的一次,傷可見骨,兵器砍進肉裏,與骨頭摩擦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牙酸聲音。
那回戰得相當慘烈,施月鶯直接被嚇暈過去了,蘭兒也是紅著眼眶,全身都在發抖,緊抓著蕭明樓的衣袖,快要哭出來似的問:“他……阿醜他,他不會死吧?”
彼時蕭明樓正一臉冷靜地為祁昶擦血、解毒、上藥,聲音聽上去與往常沒什麽不同,但仔細看去,他那雙黑如深淵的眼眸中卻閃過一抹怒意。
“他不會死。”蕭明樓輕聲道,“況且,這樣的日子不會維持太長久,很快便會有轉機了。”
“什麽轉機?”蘭兒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絕望的雙眸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等著吧,追殺你們的人已經沉不住氣了。”蕭明樓冷冷地勾了勾唇道。
對方每回都能提前在他們途經之處設下埋伏,屢次設伏卻久攻不下,底牌一張張地在減少,遲早會坐不住,親自前來解決他們。
“當真?”蘭兒又恨又有些痛快地說,“我真想看看,到底是誰跟我們施家有如此深仇大恨,連小姐一個凡界的弱女子都不肯放過!”
蕭明樓輕輕摩挲著祁昶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痕,那傷已經逐漸愈合,不再猙獰恐怖,可他的動作卻仍舊溫柔,仿佛一不小心就會將它揉破。
他溫柔的嗓音卻泛著涼意:“是啊,我也很想看看。但願那位給阿醜留下如此傷痕的人,不會讓人過早的失望……”
總得讓那幕後之人活到將阿醜身上的傷痛十倍百倍地回敬過去為止。
蕭明樓自忖優點不多,記仇能算得上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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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昶:傷痕是男人的勳章……
蕭明樓:醜,不喜歡。
祁昶:用了蕭氏金創藥,治刀傷,不留疤,給他穩穩的□□。
蕭明樓:他好,我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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