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少女與死神
第223章 少女與死神
離開?
季心然張了下嘴,差點要發出聲音。
「你捨得離開了?」詔時開口,語氣也和之前不太一樣,帶著些許迷離。
這兩人一定是都喝多了。作為唯一的清醒者,尷尬指數正在直線上升,但這邊的兩人似乎並不在意。
醉酒者進入了同一片世界,這個世界中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不捨得又能怎樣。」莫紫情笑了,笑得比剛才剛要開放,「我是X組織的人,遲早都要離開這裡,不是嗎。」
「至少覺悟正確。」詔時淡淡一笑,又喝了口杯中的酒。
有片刻莫紫情沒再說話,只是跟著品了口。燈光映在酒液之中,映得一片橙紅。
「這麼喝不怕醉?」詔時望了她一眼,「你倒是變了,以前從來沒有這種魄力去和人拼酒。」
「那你應該表揚我才是,給我些獎勵。」莫紫情得意地笑笑,「用了三年才練出來的絕學……不錯吧。」
「不錯。所以不是獎勵了?坐在這裡,聽你說話。」
莫紫情翹了下嘴,借著酒精蒸發,這個嘟嘴的表情看起來更像是熱戀中的小女生。
「光這樣是不夠的。阿時……你知道的。」莫紫情長發垂下,「我還想要很多東西……很多,很多。」
「比如說?」
「時間太短了。」莫紫情歪著頭,晃了下手中的高腳杯,「比如……我記得你說過,秋天的紅葉最好看了,有時間會帶我去大陸北邊登山看一看。現在正好是這個季節……」
「北原的紅葉已經落了。」
「那就看雪。該是雪景的季節了?從小到大我還沒見過一次雪花……真好,好想去捏一捏雪人的鼻子,搓兩隻雪球。」莫紫情痴痴地想著,笑著,「或者……」
「或者?」詔時又開了瓶酒。
「或者什麼都不做。穿雙厚厚的棉鞋,踩在雪裡……漫天飄雪,這麼走啊走。」莫紫情低下頭,」咱們就這麼走下去……踩一排腳印。「
「會凍僵的。」
「有你在,不會的。」莫紫情擠出冰霜之中的微笑,還有幾分俏皮,「我可以將手放到你的口袋裡,這樣就不會冷了。」
「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你躲不掉。躲掉了,我就……將手塞進你的衣領中。」莫紫情哼了聲,「如果順手帶進去雪球……我可不管。」
「厲害。」詔時淡淡一笑,「還好現在沒有雪,只有海。」
「海也不錯,可以一起吹下海風……」
忽然想到什麼,莫紫情身體僵直。
「……那不是我想要的。」隨即喃喃自語。
「我以為你會很喜歡看見戀人從海里被打撈上來的樣子。」詔時慢慢將杯中的酒清光。
「那不是我想要的。」莫紫情的頭垂得更低,按在高腳杯上的手指也扣緊了些,「我想過結局……害怕過結局,卻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結局。」
「那你想的是?」
「說出來你可能會笑。」莫紫情動了下嘴角。
詔時做了個請的手勢。
「……去找你,和你在一起。」莫紫情盯著詔時的眼睛,聲音很低,「我從來都離不開你……阿時。」
一聲輕笑自對面傳來。
詔時只是倒酒,並沒有看莫紫情一眼。
「……確實會笑,對不對。因為就是這麼傻。已經分手了……提了分手,還想重新在一起。」莫紫情自嘲地笑笑,「如果我要告訴你……我企圖的更多呢?」
「我當時……其實已經下定決心了。不再害怕……和你一起面對。死神而已,沒什麼,不穩定也值得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只要是你就無所畏懼……只要有你在。」
「甚至連未來去哪裡都想好了。X組織會追殺你……咱們就逃到外城去,去北原一帶,去深山裡,在落葉鋪滿的地方搭個木屋……還要能看見水的地方。因為你那麼喜歡江水。」
「我會把長發剪短,因為在深山不好打理。和你一起種一小片田地,去山裡采點野果野菜,你出去懲治惡人,我就亮一盞燈,等你回來。你要早點回來……一個人在家會很害怕。」
一片安靜。
周圍其他用餐者的歡聲笑語飄到這邊,落地窗外,月色正濃。
「你的決意沒有分錯對象。」詔時許久才笑了下,「沒有把死神和Z混為一談?」
「沒有。」莫紫情堅決搖頭,「只是沒想到……沒想到……」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莫紫情說著,淚水終於滑落下來,「我想約你逃走而已。應該是機密的,為什麼會被他們知道……」
「我們有那麼多的過去啊。」莫紫情趴在桌上,聲音哽咽,「就算不能在一起,又怎麼可能捨得去害你……」
所有一切,都崩塌在那場大火中,崩塌在死神放棄抵抗的一刻。
寸寸縷縷的回憶,都跟著焚燒入骨。
那麼美好的開場,怎麼會是這樣的結局?
莫紫情也問過很多次這個問題,尤其是在詔時被投入海中后,曾經發瘋一樣在海邊奔跑,淚水控制不住地流淌。
如果是這樣……不相遇是不是會更好一些?
時空交錯,混淆了一切。
「你們放開她。」
清冷的聲音首次出現時,莫紫情正被人堵在角落裡,直流眼淚。
沒有錢繼續交學費和支付母親的醫藥費,光靠賣畫也賺不到多少錢。最初膽小,後來慢慢熟練了起來。
在附近的小酒吧駐唱,一次能被塞很多小費,雖然總有男人纏著她加些要求,圖謀不軌。
只有今天有些麻煩。喝了酒鬧事的小混混們嘴裡說著污言穢語,將她堵在了小巷,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救,很可能就要出現一生的噩夢。
莫紫情擦乾眼淚,裹緊被撕扯了一半的外套,抬眼看著巷口的人。
清俊的面容,一眼入心。
「你沒事吧。」
彼此的詔時還給那幾名混混留了口氣,看著他們一路逃走,又看著莫紫情的慘相,皺了皺眉,解開了身上的衛衣外套。
莫紫情一度以為噩夢還要重演,但溫暖的衛衣卻扣在了她身上。
「你應該回去。酒吧不是你這種小丫頭該來的地方。」
他比她還小兩歲,卻稱呼她為「小丫頭」,這讓莫紫情在感動之餘有略微的不滿。
也許正是這不滿,成為了之後刻意偷偷溜出來,想再見他一眼的原因。
「你沒完了?一次教訓還不夠么?」
「我來還你衣服。」
莫紫情針鋒相對,卻對著坐在酒吧里的詔時笑出了聲。
「想喝什麼,我請你啊。」
灌醉一個人沒想到這麼簡單,也沒想到詔時居然如此直率,有人勸酒,直接就喝。
「如果這樣能讓你感覺沒有欠我人情。」詔時是這麼說的。
隨即人情就複雜了起來。將喝醉的詔時拖回公寓也是件麻煩事,何況還照顧了他一夜。
「這次是誰欠誰呢?」莫紫情笑得開心,而詔時則一臉黑線走出了她的屋門。
過了沒幾天,送了全新的被子和日用品過來,一開門,貨物幾乎能將她淹沒。
莫紫情目瞪口呆,那也是第一次知道詔時原來那麼有錢,還以為只是普通的高三或者大一學生。
「詔時。這名字好拗口啊。」莫紫情怎麼想都不覺得這像是真名,「有更方便點的稱呼嗎?」
「阿文他們叫我阿時。」
「那我也這麼叫。多多關照,阿時。」
莫紫情最喜歡看詔時一臉無奈的樣子,此時也是笑得格外燦爛。
「等我打工,慢慢還你錢。」
「不需要你還,離我遠一些。」
可終究是沒能離遠,反而越走越近。從拽著他去商場,到拉著他去遊樂園,她被鬼怪嚇到驚叫,而詔時則一臉不屑。
「那是因為你沒見過比鬼怪更可怕的東西,比如人心。」
「不,我見過。」莫紫情緩過氣來,望著藍天白雲笑著,「比如我的父親。」
那是詔時第一次知道莫紫情的身世,知道她和患病的母親被父親拋棄,知道她活在無愛的家庭。
「我交往過很多男友,很多,數不清了。也許我就是這麼賤,喜歡從別人身上獲得溫暖。」莫紫情轉頭,笑得天高地遠,「願意做我下一任男友嗎?」
「你會不會覺得認識了個錯誤的女人?」
詔時一言不發,起身離開,留她一人在長椅上微笑。
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沮喪過一段時間,生活劇變。
母親那邊又需要好多昂貴的藥物,而美術練習課那裡……需要連著補交上兩周的錢。
乾脆去放縱吧,放縱算了。
已經好久沒回到酒吧,正唱到一半,忽然被切斷了電源。
眾人慌亂,她卻被那雙手拖了出去。
「誰允許我墮落?難道不是生活允許的嗎?」莫紫情笑,笑出了眼淚。
「你們這些人根本不懂。你們這些有錢、又有爸爸媽媽關愛的人,怎麼可能懂我的心情……」
「出賣美色?對啊,一直以來都是這麼活著的,有什麼錯誤嗎?只有漂亮這一點優點能拿來賺錢,為什麼不利用?」
如果不是從小到大一直很美,讓姑姑嬸嬸忍不住疼惜,這百家飯都未必能湊得齊。
光靠父親給的那點生活費能做什麼?何況成人之後再也沒見過他了。
「你想同情我,先降低到我的處境來試試看。」莫紫情喝了些酒,瘋鬧不止,掙脫了他的手,「憑什麼你能高高在上……」
「我和你一樣。」
天降大雨,大雨中的莫紫情洗凈了眼淚,呆看著他。
原來詔時是孤兒,從沒聽他講起過身世。
「那不是你放縱下去的理由。」詔時牽了她,「跟我走。」
太狡猾了。為什麼趁現在,趁這漫天大雨來抓她的心。
「你消失了那麼多天……」
「我在找你。」
「為什麼還要出現……」
「我喜歡你。」
簡潔的言語,貫穿了從天而降的大雨。
之後的事就像順理成章,幸福往往來得突然,措手不及,又綿延展開。
從畫室回來的路上有人接送的日子;去食堂吃飯有人作陪的日子。
一起爬山,一起眺望江水,一起大包小包地從街上回來,一起擠在沙發上看電影,被鄙視的他送來紙巾。
他滿足了她對於好男人一切的想法。雖然桀驁,但卻溫柔,甚至能關注到每個細節,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連壞掉好幾個月的日記鎖都被他換成了新的。
甚至她希望能有一個家,他真的給了她一個家。
莫紫情呆望著東郊的古宅,久久沒能平緩下來。她只是說著玩而已,只是感慨了下要是能住在這樣的地方多好,有湖有樹,遠離城市的喧囂。
「你的公寓本也不適合久留。」詔時一直望著古宅,「在這邊呆著吧,至少有個地方保護你。」
莫紫情的眼睛當時就濕潤了。
一趟趟採購,將古宅收拾得煥然一新,打造成夢幻小屋的樣子。屋裡還配了畫室,牆上掛了很多名畫,只因為她喜歡這些東西,詔時便總是默不作聲地收集回來。
家。這個一直都沒好好體驗過的詞,就這麼活生生出現在了眼前。
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圍之餘,莫紫情也一直有種顧慮,那就是詔時的職業,他從未提及。
他不是孤兒嗎?孤兒怎麼會有這麼多錢,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甚至買一棟宅子都不放在眼裡?
幾次追問,詔時都避而不談。問得多了,也只稍微談談身世,莫紫情這才知道他還有個被稱為五叔的親人,以及好友靳文。
然而依然放不下心。這個五叔的來頭似乎不小,靳文也同樣神秘,這兩人雖然被視為他的家人,卻在相處這麼久的時間從未見過他們。
不安感在發酵,尤其是有時半夜醒來,能聽見樓下有隱隱的說話聲,順著樓梯走下卻又看到詔時將電話掛斷。
他在和誰通話,對象不只一人。可即使趁他睡著調查他的手機,卻連密碼都解不開,電腦也同樣加了密。
明明是住在一起的人……卻被這些搞得不安起來。好像他的溫暖只流於表面,內心總有什麼東西難以觸碰。
詔時很好。是個非常好的男友……卻不是完全透明。
莫紫情想和詔時談談,但卻總被拒絕,拒絕得多了,也慢慢有了情緒。
「你在防備什麼?防備我嗎,為什麼不讓我知道全部?」莫紫情哭了,在吵架后哭得聲嘶力竭,「難道想知道你是什麼人,在做什麼也有錯嗎?」
詔時一如既往,只是沉默,只是打開門走出去,將她扔在客廳中。
她的男友那麼有錢,連做什麼都不知道,肯定不是普通學生。畫室里傳來幾個同學的傳言。
和以前一樣嘍,她專門愛傍富二代?
那可不好說,說不定這個人是什麼黑道、地下組織的,想來錢還不容易?
瞧你說的,電視劇看多了吧,還賣血賣肉、販賣人體器官呢!
也不是沒可能,詐騙、造假、洗錢,幹什麼不行啊?
莫紫情轉身離開畫室,扔了畫筆,捂上耳朵落荒而逃,將刺耳的笑聲甩在後面。
不是的。不是……詔時肯定不是那樣的人……
可他確實頭腦聰明,體現在各個方面,似乎又有些與眾不同,教訓一群小混混也不在話下……
詔時到底是什麼人?
煩惱生了根,紮根盤旋,不安感蠶食著內心。
她已經不想再過之前的日子了,只想一心一意和詔時在一起,只希望能擁有所愛之人的一切,開誠布公。這很難嗎?
哪個愛情中的女孩會願意男朋友遮遮掩掩,總有一角不會掀開?
她不希望詔時是下一個父親,沉默絕情,常年在外,沒人知道他在從事什麼,只知道他很忙。
但越是這麼想,越看卻越覺得可怕……詔時也會迴避所有跟身份相關的問題,問得多了也會和父親對母親一樣,撒手離去。
不要。不要這樣。
她越發開始纏著他,甚至跟蹤,但總是被他不留情地揪出來。
「你想幹什麼?」詔時冷著臉,看在夜色中哭泣的女友。
「我只想看看你到底要去哪裡,見什麼人。」莫紫情抬頭,「難道是去私會其他女生嗎?」
「無聊。」
詔時只留下一句話,將她扔進計程車,轉身離去。
兩人的關係肉眼可見地有些僵化,因為這個解不開的結一直橫在中央。
電視傳來早間新聞的報道聲,莫紫情放下餐盤,認真看著,眼前一亮,好像找到了新的纏著他的理由。
「那個『死神』又在到處作惡了,到處亂殺人。「莫紫情轉頭看著詔時,」你不要亂走,很危險……而且我一個人在家也會害怕。「
只是不知為何,詔時臉上的表情僵了僵。
「你不喜歡那個死神?」詔時意外地反問了句。
「喜歡?」莫紫情睜大眼睛,確定沒聽錯詔時的用詞,「他是殺人犯啊,被警方圍追,我怎麼可能會喜歡殺人犯?」
「而且殺人沒有血跡,人們都傳言說,他是怪物,吸血鬼……」
詔時首次凝視著她,凝視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