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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舊夢

  第199章 舊夢

  狂風四起,寒流如刃。


  如果說木蘭的招數像是網,能將天地四合都包圍起來的大網,那詔時的攻擊更像是具有摧毀性的捲風和對地炸彈。


  呼嘯盤旋的冷流將一張張重疊的粘網不留情地衝破,不算風卷殘葉,也近似秋風捲起滔天的海浪。


  來自靈魂深處的衝擊依然震蕩在整片結界之中,這帶著極強怨念的波盪一旦釋放出去,整個大樓可能會跟著傾塌下去。即使木蘭已經被削弱,其力量依然不容小覷。


  只是她拖不長了。詔時分出些冥泉之力修補寒水結界,一邊看著對面的靈魂體,剛才的微光減弱了不少,形體也在飄搖。


  維持靈魂的糧食已經被拆毀,與此同時,她最後的備用倉庫也在消失,詔時即使不離開原地也知道林鳥的人已經做完了最後的收尾工作。


  以蛛網上的折角為結點,按演算法毀掉所有的大型「糧倉」,這些工作已經被靳文安排下去。


  大局已定,如何收場只是時間問題。


  「什麼都不打算交代?」詔時迎著光,頗有些憐惜地看著這漂浮在空中的靈魂體,「現在的你,完全配不上深淵級這個虛名。」


  「不,錯了就是錯了。」木蘭身上的綾綢像是均由這系魂絲織成,亦凝聚著吸食來的冤魂力量,此刻正一點點轉換成其他顏色,潔白蛻變成血紅。


  連維繫魂靈的支撐力量都拿出來調用,應該感嘆執迷不悔,還是讚歎她戰鬥到最後一刻也不放棄的精神。


  詔時略顯嘲諷地笑笑,只有這敢作敢當的態度和阿朗還真是如出一轍,不愧是和阿朗從小長大的女孩。


  越位奪魄,冥河洗禮。就算不用這些極為凌厲的詔時,詔時也並不需要再多做些什麼來刻意摧毀她,只要在她釋放保命手段時全力防禦就可以了。


  她會自發毀滅。何況靈魂越動搖,魂差釋放的效果越強,現在的詔時看著抽走維繫靈魂基礎力量的木蘭,就像看著一口氣就能吹滅的燭火。


  「這可能是最後的機會。」詔時提醒,「你能在人間留些痕迹的機會。」


  木蘭笑了,微光掠過霧氣,給她的面容帶上虛幻的柔美。


  「我不需要這樣的機會。」木蘭低下頭,浮遊的靈魂體也能在眼角結出淡無實體的淚水,「痕迹嗎。人間……已經給我刻上足夠多的痕迹了。多到無處躲藏的地步。」


  詔時微搖了下頭,迎著她的決意抬起奪魄刃。


  熾熱光亮從木蘭掌心升起,滿天星的白花自枝葉間脫離,化為片片染紅的血滴,每一顆都帶著子彈般呼嘯的力度。


  綢緞被吸收燃燒,全部融入到光亮之中,一旦引發,將和通江大廈頂層當時的爆炸力度不相上下。


  只可惜,詔時不是靳文,沒有為人犧牲的偉大覺悟。


  三閃突襲,魂差釋放,靈魂力量的差距忽然放大,打出數十倍的傷害,就算土牆背後隱藏著毀天滅地的原子彈,外殼依然是四處穿孔,一推就倒的土牆。


  冥河越界,天空低垂,將一切輕易壓塌。


  木蘭的靈魂體肉眼可見地虛弱下去,光芒盡褪,殘煙般散去,散入被撞翻在地面的肉身之中。


  像是已經不適應這具毫無生命力的軀殼,等了數十秒,躺在地上的木蘭才蜷動了下手指。


  「為什麼……不殺了我。」木蘭柔軟的聲音此刻聽起來像是蒼老了幾十歲,瘦骨嶙峋望著站立不動的殺手,「在等什麼?」


  詔時沒移動,只是伸了下手,環繞在病房周圍的寒水結界在微波流散間消失了。


  「我是六淵之一,也潛伏了很久。」木蘭喘息著,眼前的男人讓人有種捉摸不透的感覺。


  「『主人』。」詔時斜眼看著她手背上深黑如淵的刻印,「那個人,為什麼能賜予你深淵級的力量?」


  「你為什麼從不懷疑我的主人……就是Z?」


  「另有其人,並非Z的障眼法。」詔時回答得很平靜,「和你不同,對季心然有著深深的執念,而且沒有Z那麼扭曲,非常好。」


  「我只想知道是為什麼。」詔時抬眼瞄了眼地上的木蘭,「或許趁你還能說話,能講講答案?」


  此人不除,就算林鳥在,大家都在,也沒人能完全確保每一天每個時刻都不會出現防守漏洞。


  就算殺遍六淵,只要剩下這個「主人」,那人總能策劃出新的方式,繞開Z,繞開一切人將季心然帶出來。


  在莊園時,那人還在,似乎還對季心然沒有這麼強的執念。星星火苗發展到現在,已經壯大成燎原之勢,只是不知這東風吹自哪裡。


  「……殺了我吧。我不會說的。」木蘭笑得有些凄慘,自知下場,魂差釋放、冥寒入侵,從靈魂到肉體都被狠毒撕扯一定不是好的死法,「希望你能直接一些……不要留情。」


  「我不會出賣恩人……收留我的恩人。」


  「這是你求的。」


  詔時轉了下奪魄刃,但沒盯著她,而是盯著門口的方向。


  走廊里錯落的腳步聲已經接近,不用多阻攔,身影已經到了門口。


  「詔時,你在幹什麼……小蘭?」


  詔時笑了笑,似乎覺得他不出現才是見了鬼,只向後退了兩步,給這意外又不意外的人讓出條路。


  「小蘭?」


  阿朗幾乎不敢相信眼睛,一直以來躺在床上的女孩居然活了過來, 以手撐地,正在對他的呼喚投來昔日熟悉的眼神,只是摻雜了不少驚恐。


  「阿朗。」


  一句稱呼穿越時空,一年的等候被撕裂了,之前十餘年的歲月一閃而逝。


  「小蘭……你醒了?」


  阿朗像是忘記了所有,直衝過去想扶起她,卻在接近到一半的路程就被呵斥。


  「別過來。」木蘭躲在一地狼藉之中,像即將凋零的花朵般瑟瑟發抖。


  她是小蘭。小蘭。


  理性呼喚了兩三次,阿朗依然有種神智不清的感覺,獃獃地轉頭望向一邊的詔時。


  「你還不明白嗎。」即使舊人重逢,詔時也沒打算給他們留太多相泣相擁的機會,「她是六淵之一, 在樓頂攻擊你的那個人。」


  「開什麼玩笑。」阿朗聲音有些顫抖,面部肌肉都在抽動。


  「也是奉主人之命,傷了陳佳怡來抓季心然的人。之前在公園邊襲擊季心然的那筆賬我還沒有算。」


  「她是小蘭。」


  「如果我不去,季心然已經死了。大廈頂端,阿文也死了。」詔時像是在翻陳年筆記本。


  「她一直躺在這裡。」阿朗握緊拳頭,強擠出冷笑,「躺在這裡的人能幹出什麼……」


  「還有小月。發布虛偽信息將小月帶到青蓮廟前,引她去荒山,將她綁在旗柱之上的,統統都是這個人。」詔時頓了下,「你最喜歡的小蘭。」


  「夠了……你再開玩笑,我就……」


  「忘了你在採石場說過什麼了?」詔時微笑,「不惜一切代價要救小月,要為小月復仇,都是假的?」


  「夠了!」


  阿朗怒吼一聲,地面瞬間開裂。


  「我不喜歡廢話。」詔時越位能力調用得何其輕鬆,看了眼衝擊波帶來的裂痕,眼神冷了下來,「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難道不知道?」


  如驚雷穿身,阿朗踉蹌了下,下意識望了眼門外。


  「……阿朗。」


  門外傳來遲疑的呼喚,不是別人,正是剛被詔時提到的荒山主角袁小月,跟隨而來的還有其他弱小的身影。


  「……對不起。」季心然內傷還未癒合,看得出跑步也是負擔,氣喘吁吁,「我想攔著,但……」


  「別說了。」


  阿朗閉上眼睛,之前二十年的人生似乎都沒有此刻這麼不想面對現實。


  詔時從總部出發卻什麼都沒說,靳文也保持沉默,加上之前那些問題,處處圍繞他展開的問題……這一切早就是不祥的預兆。


  有意避開他的少女。不想和他作戰、也不想傷害他的少女……聲音柔和,體型消瘦。


  阿朗從未這麼恨智商或者直覺,一直到昨天和詔時一起趕往陳佳怡家的一刻依然不想進行任何思考,還試圖隱藏什麼。


  你們還是聯手了。這句小聲的話,清晰傳入耳朵。


  即使有冤魂的慘嚎干擾,故人的聲音……又怎麼可能真的辨識不出,清晰得像是從夢境中傳遞出來。


  只是不願相信,直到現在也不想相信,不想確認。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當時要特意跑過去,問季心然那句話。


  「……阿朗。」季心然剛從昏睡中醒來,有些話想說,但也是下了很大決心,再三追問下才終於開口。


  「你知道……秦淮,他的手機上曾經存了一張照片嗎?」


  在開車的路上見過的鎖屏照片。昔日秦淮和少女的合影,兩人那麼親密自然。


  之前也許沒見過木蘭,只對這張照片有深深的印象……那天在陳佳怡家裡才是第一次見到了本人。


  「確認嗎。」阿朗只神色低沉,問了這麼一句。


  季心然不敢說確認,也不敢說不是,只是用遲疑的沉默代表了全部答案。


  這也是阿朗執意要去追問季心然的原因。別人看起來模糊甚至隱藏的靈魂狀態,在從荒山回來、能力提升了的季心然面前完全隱藏不了容顏。


  季心然一直欲言又止,也被他看在眼裡。所以即使林鳥總部阻攔,阿朗依然出發,前往城北的關愛之家療養院。


  他想做的事,任何人都別想攔住。


  他想見到的人,終於在一年之後見到,還和昔日一樣溫婉動人……這些已經足夠了。


  本該足夠了。


  「小蘭。」阿朗不想將目光錯開,只想這麼看著眼前人,看得仔細,將舊時的身影和她一點點聯繫上。


  孩童時代那穿著白色布裙在田野上跑來跑去,摘下一朵太陽花送給他的小女孩;家破人亡之後躲在柜子里、撲到來尋找的他身上大哭的小女孩。


  阿朗,我沒有家了。我沒有媽媽了。


  以後我就是你的家,別哭了。


  滿眼都是炫目的記憶,甚至超越了纏繞在木蘭身邊的霧氣,徘徊的怨靈之音。


  「……讓你受委屈了。」


  萬般話語,只化成這低沉的一句。


  木蘭睜大眼睛看著阿朗,隨即微微苦笑,笑得真實,像破夜之後的陽光。


  「嗯。我回來了。」


  咸澀的淚水掛在臉上,木蘭將頭轉到一邊,看著窗外微風吹入幾片寬厚樹葉。


  「可惜這個季節沒有你愛的繁花。」阿朗沒再多說,只是隨她一起望向窗外,「秋天了,等到潮濕的冬季,還想和靳文商量下,讓你搬到總部來住。」


  「你不知道,那群人還挺有閑心。一群大老爺們,在庭院里種了一堆花花草草,還養什麼玫瑰。」阿郎笑了下,從兜中翻出植物的枝莖。


  紅色的玫瑰含苞待放,正是即將舒展的時刻。


  「好看嗎?」阿郎攥了下玫瑰花,「特意摘下來送給你的。可惜沒有更多時間去準備。」


  「……好看。」木蘭伸手,擦了下臉上的淚水,接過前方人遞來的紅玫瑰。


  脆嫩的莖上掛著血滴,和花瓣一樣新鮮的顏色。


  阿朗轉過頭,凝望著詔時的方向,神色前所未有的認真,身體稍微顫抖了下,隨即沒再遲疑,擋在木蘭前方。


  「阿朗!」


  袁小月喊了聲,這一聲幾乎能令人的心揪碎。


  「翻船現場。」詔時似笑非笑,還能笑出來也頗為令人驚訝,「準備好來收拾殘局了嗎。」


  「放過她。」阿朗的嗓子好像瞬間啞了些,只有腰身站得筆直。


  「憑咱們的交情?」


  「那點淺薄的交情。」阿朗不屑地笑了笑,只是看上去很勉強,「不憑交情。憑我這個人。」


  「憑我想拚命保護她。只要我活著,就不會讓你再越過半步,取她性命。」黑曜石長劍在阿朗手中展開,閃爍生寒的光波,「想殺她,先越過我。」


  詔時看著阿朗,一動沒動,只有右手給予同樣的反應,微微揚起,寒芒同樣綻現在手中。


  「你攔得住?」詔時話音依然帶有嘲弄的含義,「只訓練了幾天,就這麼有自信?」


  「阿朗,夠了!」袁小月不顧季心然的撕扯,從後方奔跑過來,將阿朗死死拉住。


  「你瘋了,他是你的朋友啊!」袁小月怎麼也想不到阿朗還能說出這樣冷酷無情的話,還以為他已經改邪歸正,更是被詔時周身的殺氣嚇到魂飛魄散,「快住手……你們都住手!」


  何止是朋友,更是合作夥伴,就連阿朗這幾日的進步都是詔時和靳文點化的……為了木蘭,他竟然還能反目?還敢反目?


  阿朗依然沒讓開,只是靜靜看著詔時,眼裡無風無浪,像輸乾淨了的賭徒,只剩最後這點精氣神在和他對望。


  漫長的對峙,總要有幾分結果。


  「你怎麼不來攔一下,小管家?」詔時看了眼站在門口,始終將手放在心臟區域的季心然,「不應該擔心下你的男友?」


  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心思嘲弄……所謂將原則貫徹到底也不過如此。


  「……因為不需要。」季心然慘然笑笑,面對詔時依然有種壓迫感,但又有安心的感覺,光是處理這矛盾已經用盡全力。


  「因為你不會下手。不會傷阿朗,也不會殺木蘭。」季心然向袁小月搖了搖頭,示意她不用強扯著阿朗,「同樣……阿朗也不會真的對你做些什麼。」


  袁小月將信將疑,阿朗只是回頭看了眼季心然,眼神複雜。


  「你可真了解。」詔時嘲諷了句,將刀刃收起,打探了下角落裡的木蘭,「而你,打算在地上呆多久?」


  木蘭渾身一抖,不敢將目光和詔時重合。


  她不可能活著回去的。奉主人之命,三番五次對季心然下手,甚至傷了他的好友……每一條拎出來都是死罪。


  「我會給靳文一個交代。」阿朗直視著詔時。


  「你的交代也值得期待?」詔時冷笑,「趁我剛才支撐結界用了太多力氣,沒法移動,帶著她走,從我眼前消失。」


  「快一點。我沒耐心等你。」


  阿朗攥拳,攥得傷口處鮮血灑落,終究還是鬆開。


  「欠你一次。」


  「阿朗!」


  袁小月就算想追也追不上,只能跟到窗邊,呆看著阿朗帶著木蘭一躍而出,很快消失在窗外庭院之中。


  「一次?你小子欠得多了。」


  詔時平靜彈了彈身上的灰,走出了這間療養室,門外走廊里的驚叫彷彿都沒聽見一般。


  「A先生……」季心然跟在後面跑出。


  「回去再說。」詔時頭也沒回,「約個時間,咱們兩人好好談談這段時間的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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