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藤蔓千裏,皆出一源
山村寂靜,月光灑下的清輝格外清冽。
掛了電話,裴崢返回祠堂內,將方才跪過的蒲團擺正,深深鞠了一躬後準備離開。
身旁的裴峰也起身,被裴崢一口喝止:“跪好。”
偌大的房間內空曠無比,襯得他的聲音如洪鍾一般,繞著房梁打了幾個旋兒。
裴峰聽話跪回去,轉回頭來,眼巴巴的望著裴崢,央求:
“哥,我真的知道錯了,你饒我一回吧。”
少年看著清秀瘦弱,軟趴趴的伏在蒲團上,少了點男子漢的筋骨。
裴崢上前踢了一腳,冷冷道:“跪直了。祖宗在上,沒我說話的份兒。”
裴峰衝麵前這個高大魁偉的男人吸了吸鼻子,滿臉委屈:
“是你罰我跪的,我都認錯了。”
都是打二八年華過來的,裴崢最了解那個時候的少年意氣有多珍貴了,還真心軟了一瞬。
他頓了下腳步,低頭睨著裴峰,問道:“行,給你個機會。聊聊這兩根柱子上刻的家訓。”
裴峰聽話,盯著麵前龍蛇飛動的燙金大字,讀道:“傳家兩字讀與耕,興家兩字儉與勤。”
這簡直就是直接打臉。
裴峰成績倒數,可不是塊讀書的料,從小在蜜罐長大,不知勞作是什麽辛苦事,更別提儉和勤了,簡直一個花錢如流水的小祖宗。
這次被裴崢罰是因為曠課逃學十幾天,老師的處分單送到家裏才知道,他壓根沒在學校住宿。
裴馨月以為他被人綁架了,急急忙忙報了警,還是裴崢動用關係給找到。
這小子花錢租了個廢舊廠房,攢了幾台高配電腦,跟幾個毛頭小子一起天天打遊戲,管著那幾個人吃喝,說要跟好兄弟們一起搞電競。
裴峰紅著臉讀完,歇了一口氣,壯著膽子道:
“哥,就算你打死我也要說,我不讀大學,不接手爺爺的公司,我就是要搞電競!”
換作以前裴崢的暴脾氣,肯定直接大耳瓜子就貼後腦勺上了,讓他自己反省,想不明白就一直跪到明白為止。
這些年心情平和了,看事情也通透許多,知道少年意氣最難得,不能矯枉過正。
裴崢蹲在人前,喉結滾了滾,凝視著少年晶亮的瞳仁問:
“說說看,你哪裏適合搞電競?”
裴峰都準備好挨一頓了,沒想到裴崢居然使出了懷柔政策,整個愣住:
“啊?這不讓你給牽線嗎?簽約了自然就有教練給我規劃訓練了啊。”
裴崢苦笑著搖了搖頭,目光淩厲,帶著點命令的口吻:“技藝精湛才有技可竟,你那就是個消遣。繼續跪吧。”
“哥!你不講理!”裴峰急了,漲得通紅:“你當初要踢球,爺爺也沒攔著你。要是他還活著,肯定會支持我的!”
裴峰果真一頭磕了下去,張嘴就嚎:“爺爺!裴崢他欺負我!”
裴常天去世的時候,裴峰才剛落地,對老爺子其人沒有印象。
這次回來祭祖聽很多人稱頌,知道他性格至柔至善,對所有人都無微不至,是個溫潤如玉的真君子。
聽裴峰提裴常天,裴崢無奈停住了腳。
他蹲下身來,圈起手指彈了一下裴峰磕得通紅的額頭,沉聲問:
“就想當電競選手,不惜代價是吧?”
裴峰眨了眨眼,倉皇點了點頭。
“跪滿八小時,看看你的誠意。”
裴崢起身,整理了儀容儀表,轉身去往堂屋。
家裏的族長們都到齊了,等著教誨這位這位負荊請罪的裴家長孫。
老宅的人重情義,把宗廟思想看的極重。
就算當年裴常天已經富甲一方,回到老宅,麵對族中各位長輩也是畢恭畢敬,遵守小輩的乖覺。
裴崢自小被裴常天帶在身邊,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他在這裏的作為不隻代表他本人,也代表著裴常天。
此次裴崢回來之前,裴馨月已經向各族家長打點了,希望裴崢認祖歸宗這事走個流程。
畢竟當初將他逐出族譜的時候他還沒成年,算個孩子,族長都應允了。
可裴崢堅持把所有的杖刑都受完,每天晨昏各在祠堂跪一個時辰,靜思己過。
十年未歸,即便是衣錦還鄉,裴崢也不希望這次認祖歸宗變成作秀。
肉體疼痛了,心靈上的愧疚才能減輕一些,盡管當年被擄到國外不是他的情願。
“背一遍裴氏宗訓。”老太爺肅聲命令。
裴家老太爺已經是耄耋之年,依然口齒清晰,精神矍鑠。
老人家是裴家的根骨,他健碩,底下的小輩就格外有凝聚力。
裴崢朗朗開口,擲地有聲:
“崇禮以敦孝思,孝悌以肅家風,睦鄰以念同宗,耕讀以務本業,賑濟以活貧窮,擇配以選良家。戒荒淫,戒務虛,戒逞豪,戒悖逆。”
此番裴崢受盡了刑罰,還謙虛恭謹,毫無怨言,老太爺自然不忍再為難他,隻是悉心叮嚀他:
“身為裴家子弟,要謹記“善”字當頭;“禮”字在後;“淨”字傍身。”
裴崢點頭受教。
老太爺很滿意,嗬嗬一笑,捏著茶碗叮了一下。
裴崢會意,立刻上前斟茶奉茶。
老太爺接過茶飲了一口,抬眼問:
“你重回常天一支,知道當務之急是什麽嗎?”
裴崢頷首,認真道:“振窮救急,傾家無愛。我一直是這麽做的,太爺爺。”
老太爺哈哈笑了,周圍一圈人都跟著笑了。
他拿起長煙杆在裴崢頭頂輕輕敲了下,笑得憨厚:
“是要趕緊成家,開枝散葉。你看這滿堂滿屋,就你們這一支連一桌都坐不滿。曉得了?”
裴崢一直謹言慎行著,被這麽滿屋尊長盯著笑,他也不好意思了。
換作當年無畏無懼,肯定大聲應著說:“明年就給您抱個大胖玄孫來!”
現在人沉穩了,不會信口開河,他認真鞠了一躬,謹言笑道:“孫兒受教。”
鄉間的夜晚沉得快,夜間起了風,各位族中長老們散了會各自回家,還得準備明早的祭禮。
送走了長輩,裴崢沒著急離開,他抬眼望著懸在屋脊處密密麻麻的族譜,沿著裴崢二字向上追尋著先人的足跡。
竟淚目了。
藤蔓千裏,皆出一源。
血脈相承不是一句空話,而是對先人長存敬畏,崇尚祖德,慎終追遠。
為此,家族這棵樹才能枝繁葉茂,延展到很高很遠的地方。
本期話題是不是有點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