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復的洋娃娃
腳步聲又一次響起，那群黑衣人似乎是在說些什麼。
但此時，李復並不關心。
他已經忘了自己還身處險境，忘了樹上還藏著那愛穿紅衣的女孩。
腦海里反覆出現的，只有之前那密集的槍聲，和血泊里無力軟倒的中年男人。
「咚咚咚……」悠長的撞鐘聲從廣場那側生育管理部上的大鐘內傳出。
一連九聲鐘響后，似乎是外面又發生了什麼。
腳步聲漸漸遠離，李復卻不再想著伸頭出去偷看些什麼，只是雙手抱膝，安安靜靜地蜷縮在垃圾桶內。
對面廣場那處，傳來陣陣如同朗誦般的聲音，用的卻不是中文，也不是已經被禁止使用的英文。
嬰兒啼哭之聲突兀響起，清脆而響亮的哭聲此起彼伏，卻又在片刻后就消弭了蹤跡。
也不知過了多久，朗誦的聲音也漸漸停歇，鐘聲又一次響起。
十聲、十一聲、十二聲。
午夜。
李復有些麻木地鑽出鐵桶，身上還掛著些噁心的污垢，但他卻並不在意。
側頭看了看之前男子死掉的位置，血跡和屍體都已經不見，周圍密密麻麻的彈殼也已經消失，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一般。
別過頭，李復也不再去想男子的屍體被運向了那裡，就面無表情地走向凱瑟琳藏身的樹下。
「喂。」毫無感情的聲音從李復胸腔深處傳出，卻沒有得到回應。
他的臉上終於產生了幾分變化，焦急之色瞬間湧上，填補了空白。
猛地抓住樹榦，三兩下爬上枝頭，就把腦袋鑽進樹葉中尋找著。
堅硬的樹枝劃破了臉頰，卻並沒有影響李復的動作。
直到他看見一抹亮眼的紅色，這才重重地吐了口氣，隨即卻又是濃濃的煩躁之情佔據了心口。
「聾了？！還不走是想死嗎！」李復惡狠狠地向著女孩背影吼道，同時就伸出一隻手向著那處抓去。
還沒有抓到女孩的身體，李復卻停止了動作——凱瑟琳已經回頭看向他，毫髮未傷，只是一雙大眼睛卻失去了神采。
剎那間，李復覺得自己面前的不再是之前充滿活力的少女，而是變成了做工精緻的洋娃娃，賞心悅目卻沒了生命力。
沉默。
搭起凱瑟琳的胳膊，李復就背著女孩，一路向著酒店走去。
也不管老闆那捂住鼻子，嫌棄的表情，李復帶著凱瑟琳走進了房間。
把依然木然的女孩仍在床上，拉過一把椅子，就坐在了黑暗裡。
天快亮的時候，李復才終於站起身子，拍了兩下凱瑟琳的臉，女孩依然沒有反應，只是獃滯的看著天花板。
李復有些無奈，沉思片刻后就走進浴室沖了把澡，便又背著依然睜著眼睛的凱瑟琳出了門。
「咚—咚咚」學著昨天邵傑領路時的動作，李復一長兩短的敲響了面前的房門。
門開后，一把精緻的手槍卻是頂在了李復雙眉之間，又在看清他的面容后飛速收回。
「我正準備去找你，昨晚又發生緊急情況，撤退計劃提前了.……」手裡還拿著那把精巧的馬克I型左輪，開門的裘蘭就趕緊把李復拉近了房門，卻又看到凱瑟琳的眼睛，不由說道：「她……看到什麼了？」
凱瑟琳的情況看起來並不嚴重，只是失神而已，但不知為何裘蘭卻顯得頗為關心這個。
李復有些奇怪地挑了挑眉，卻還是老實的回答了裘蘭的問題——
「死人，也許還有些別的東西。」
李復終於回憶起昨晚男人死後，那些莫名其妙的嬰兒啼哭，以及詭異的朗誦之聲。
「你們的人，昨天死了幾個？」不等裘蘭說話，李復搶先問道。
這次感到詫異的換成了這個高挑女人：「一個小隊失聯了，還沒確定下落。」
「那應該是都死了，為了救我，」李復強行擠出一個苦笑，看著裘蘭說道：「凱瑟琳她現在這樣，你有沒有什麼辦法？」
裘蘭沒有回答，沉默地盯著眼前的少年少女。
「她現在的情況，不是短時間可以痊癒的，而你應該明白，我不能帶她走。」最終，裘蘭還是開口說道。
「那你也應該明白我要說什麼，不如我們節省些時間，直接說結果好了。」李復平靜地看著面前的裘蘭，緩緩說道。
看了看李復如同湖面般平靜的眼睛，裘蘭皺了皺眉毛，最終還是屈服下來：「下午一點，你們倆一起，飛艇上有專門治療她這種情況的人。」
小心翼翼的把凱瑟琳放在房間內唯一的沙發上，伸手摸了摸那依然紅潤的臉頰。
站在一旁的李復靜靜看著面前的女孩，想象著她昨天究竟看到了些什麼，卻最終苦惱地搖了搖頭。
午飯是裘蘭扔過來的三明治，李複試著給凱瑟琳餵了一些——女孩倒是有反應，三明治塞到嘴裡后，她就自己咀嚼起來，片刻后又艱難咽下，只是無論李復如何努力，也不會看向他一眼。
「她這是怎麼了？」李復還是決定打擾一下本就忙的腳不沾地的裘蘭。
「看見不該看的東西了。」裘蘭也不抬頭，就飛快地回答道。
敲門聲又一次響起，只是這次換成了兩短一長，李復這才明白過來之前為何裘蘭要用手槍來迎接自己。
進來的是一個沒見過面的男人，李復看了看他穿著的那有些眼熟的制服，胃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剛剛咽下的食物差點翻湧而出。
進門的男人看著裘蘭：「這個女的也帶走？她父親是倫敦生管處的。」
「帶走。」裘蘭也不多做解釋就直接說道，似乎是在部門裡也有幾分權威。
男人點了點頭，就向李復招了招手。李復也一把背起凱瑟琳，沖著裘蘭看了一眼，那女人卻依然沒有抬頭，只是皺眉盯著手中文件看個不停。李復搖了搖頭，就跟著男人的腳步就走出了房間。
路邊依然停著一輛純黑色的內燃機車，三人相繼鑽進車廂，就面對面的坐下。
「昨天失蹤的隊員，屍體找到了么？」李復對著對面面無表情的男人問起來。
『失蹤』和『屍體』這兩個詞語似乎沒什麼聯繫，但對面的男子理解起來卻沒什麼問題。
「五分鐘前發現了四具屍體，王九依然下落不明。」男子認真地打量了一眼李復，這才緩緩開口說道。
李復這才知道昨天那中年男人的名字，反覆在心裡重複了幾遍，又開口說道——
「他們都是因我而死，你想不想殺了我？」
「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怪不了任何人，」男人的表情似乎緩和了幾分，想了想又接著說道：「你父親建立『鷹隼』的時候就說過，如果他死了，任何人都不許去報仇，唯一要做的就是幫他照顧你。」
「他是怎麼死的？」當初父親去世，李復被告知是死於反抗軍游擊隊的刺殺，但如今想來應該不是那麼簡單。
男子瞥了一眼李復身旁呆坐的凱瑟琳，說道：「和她差不多，只不過程度更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