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鎖心囊(二)
"阿蕪要鎖心囊做什麽？"雪姬問。
“為了和我夫君長相廝守。”阿蕪紅紅的眼睛裏帶著異常的堅定。
“天狐的壽命不短，你想和夫君彼此長相廝守並不難，何須鎖心囊？”雪姬不解。
“不是的……我夫君，我夫君他不是天狐，是凡人。”阿蕪的語氣裏很是心疼。
“願聞其詳。”
於是充滿暖芷香氣的溫暖大堂中，雪姬、冷杉、水澤靜靜地聽阿蕪說起往事。
九尾天狐一族，是極有靈氣的生靈，從出生之日起，每百年可生一尾，待到第一千年時，天道會賜下第十尾，十尾俱足，即可飛升。阿蕪一直在人跡罕至的寒梅穀深處潛心修煉，一年冬天，雪下的特別大，大地被雪白覆蓋，銀裝素裹，唯有穀中紅梅盡開，紅雲簇簇，梅香陣陣。這一日，阿蕪心情很好，她已經九百多歲，再過一百年，就可以飛升天界。賞梅時，她聽到山中傳來呼救，心裏好奇，便飛過去一探究竟。
她趕到時，看到一名背著竹簍的書生，帶著遠遊冠，半截身子陷在雪坑裏，手裏橫著一把傘，似是為了防止自己陷的更深，臉上全是雪，十分狼狽。
看到眼前突然出現一名女子，沈易安心下一驚，心道老人常言山中多精怪，莫不是叫他遇上了？大著膽子抬頭看去，雙鬢烏黑如寒鴉顏色，隻一枚珠鈿在周圍銀白的世界裏更襯得麵容如出水芙蓉般清麗，她的衣衫如周圍的紅梅一般鮮豔，此時，正笑盈盈地看著他，好像看到了什麽新奇的事物。忽覺他一個大男人這樣直直地盯著姑娘看很是失禮，麵上一紅，想給姑娘作揖賠罪，奈何自己一半身子陷在雪坑中，腳下不穩，險些整個身子撲在雪地上摔個狗啃泥，他更尷尬了。
看到他這滑稽模樣，阿蕪覺得十分有趣，不自覺地笑出聲來，爽朗地問：
“你是誰呀？”
“小生.……小生沈易安，涼州人士。”沈易安結結巴巴地回答。
“涼州.……我沒有去過，不過我族中有姊妹在那邊，那很遠誒，這寒梅穀如此偏僻，你怎麽會到這裏來呢？”
“我……小生家中是做布料生意的，頭幾年科舉落榜，小生便無心功名，隻想寄情山水，盼望有生之年，遊遍大好河山。”
阿蕪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向來讀書人無不想要科舉中榜，成為“人上人”，這書生倒是誌在四方。眼角撇到沈易安的背簍裏，是幾本書卷，她輕飄飄的走過去拿起一本，書封上寫著《易安遊記》，打開一看，裏麵記錄著各地的地形地貌，風土人情，她被書的內容深深地吸引了。
沈易安心下駭然，他掉下的這個雪坑麵積大，周圍的雪又很鬆軟，正因如此，他掙紮了幾次都沒爬上去。這姑娘走過來竟如履平地，於是哆嗦著問：
“姑……姑娘，敢問.……敢問姑娘可是這山中的妖怪嗎？”
阿蕪聽了，不高興地撅起嘴，她最討厭別人叫她妖怪了，看這書生呆呆傻傻的，存心捉弄一下他。於是忽地變回原型，一隻碩大的白狐，九條尾巴在身後舞動著，陰測測地說：
“對呀！我就是妖怪！專吃掉進坑裏的人類！”說著，毛茸茸的大尾巴就輪了過來，將沈易安從雪坑中卷起，放到旁邊的平整的雪地上。
沈易安見她真的不是人，大驚失色，閉著眼睛連連大喊：“狐狸姑娘別吃小生！小生太瘦，肉太柴，小生不好吃！”阿蕪從沒見過這樣呆的人，逗得哈哈哈大笑，又變回了人形。她蹲**，用手裏的書敲敲沈易安的頭，問：
“什麽狐狸姑娘啊，難聽死了，我叫阿蕪。哎，書呆子，我問你，這本書是你寫的嗎？”
沈易安感覺自己身子一輕，然後坐在了一處平整的地方，，於是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阿蕪已經變回人形了，自己還沒被吃掉，心裏的害怕褪去幾分，說：
“是……是小生所寫。”阿蕪挨著他坐下，轉過頭又問：
“那這上麵的地方你都去過呀？”她的語氣裏滿是羨慕，她自出生起就一心修道，從沒有出過寒梅穀一步，沒有看過外麵的世界，大大的眼睛裏全是期待。沈易安看著她長長的睫毛，珠鈿上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更顯俏皮。她說她叫阿蕪，很好聽的名字呀。於是臉紅著點點頭：
“是的。”阿蕪瞥見沈易安的腳踝出鼓起一個大包，應該是摔倒雪坑時扭得，一時不能走路了，心裏竟然有點高興。
“書呆子，我看你腳傷了，恐怕不能趕路了，不如去我家養傷吧？養好了再走。”
沈易安聽了臉更紅了，連連擺手，說話都結巴了。
“不不.……這如何使得，小生沒事。”
“你不願意？你嫌棄我是狐狸精？”阿蕪不高興了。
“姑娘這是什麽話！姑娘雖……雖非人類，但姑娘心地善良，要比這世上很多凡人好上許多。小生.……小生隻是身無分文，不知拿什麽報答姑娘的留宿之恩。”
“這有什麽呀~你想要報答我的話，就給我講講你去過的地方還有那裏的人類都是怎麽生活的吧。”聽到他誇自己，阿蕪的心裏喜滋滋的。於是不等沈易安說話，又變回狐狸模樣，用尾巴輕輕地卷起沈易安，放在自己背上，向家中方向走去。
“啊……這，這，小生就恭敬不如從命吧！”沈易安抱緊了自己的背簍，閉著眼大聲喊道，他還是有點哈怕呀！
阿蕪被他逗得低低笑著，一人一狐，漸漸消失於梅林深處。
後來的故事就像人間所有美好的話本一樣，阿蕪照顧著沈易安的腳傷，沈易安給她講述自己遊曆各地時的所見所聞，教她做飯，寫詩。兩個人日久生情，對著滿穀的寒梅，定了終身。阿蕪不再專心修煉，跟著沈易安天南海北的遊曆山河，體驗風土人情，她覺得這是九百多年來，她最幸福地時光。
可惜終究人狐殊途，即使不像那些話本中總有一個打著人間正道旗號的道士或和尚出來棒打鴛鴦，終究還有生老病死這樣他們無法逆轉的事。
天狐的壽命是漫長的，人類的壽命是短暫的，那一年，沈易安七十六歲了，已經到了他人類壽命的大限，阿蕪帶著他回到了寒梅穀，風景如舊，隻是她的愛人已油盡燈枯。阿蕪趴在他的床前泣不成聲。
“我的阿蕪，你還是這樣美麗，就像我們初見那日。如果有下輩子，我還去寒梅穀中找你，你要等我，阿蕪。”老年的沈易安用他長滿了老人斑的手，顫抖著撫摸阿蕪的黑發。然後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講到這時，阿蕪已經滿臉的淚水，雪姬凝視著她的眼睛，像是凝視著她的心，靜靜地問：
“你強留了他的魂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