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9章 他從風雨中來(2)
紀深爵,紀深爵,紀深爵……
昏迷中,好像有道熟悉悅耳的女聲在呼喚他。
是歡哥……
但那聲音若近似遠,隱隱約約的,聽不真切。
「歡哥……歡哥……歡哥……」
昏迷中的紀深爵,拉住了言歡的手,很緊。
言歡抿唇蹙眉看著他,撥了好幾下,才將他的手撥開。
陸琛靠在病房門口,問:「你打算拿他怎麼辦?這傢伙是因為去救你才變成這樣的吧?」
言歡出了病房,平靜道:「一命還一命,他去仙潭村救我的同時,我也冒著纜車隨時可能會被暴雨襲擊摔下山崖的風險,去找他了。我不欠他什麼。」
陸琛看著病床上躺著的男人,沒有情緒的客觀說了一句:「是啊,你是不欠他什麼,但是他還欠著你。他永遠也不知道你因為他,受到過多大的永久性傷害……」
陸琛的話音還未落下,言歡淺淺的彎了彎唇角,道:「他沒必要知道。」
陸琛嘆息了一聲,道:「你還是關心他,你不是覺得他沒必要知道,你只是仍舊不想讓他下半輩子都活在愧疚里,小歡,你太傻了,他傷你那麼深,為何還要顧慮他的感受?」
言歡靠在醫院牆壁上,一手隨意抄著外套兜,對陸琛苦澀的笑了笑,「我的人生已經毫無指望了,沒必要再把他拉進來了。阿琛,我想清楚了,這次從桐城回去,把江三石的影視版權買斷後,我就把公司交給負責人,我會儘快幫我外婆辦理簽證,帶著外婆一起回英國。」
「你不恨他了?」
言歡搖搖頭,「分不清了,太累了,連我自己都快看不清自己的情緒。但我知道一件事,若我再跟他糾纏下去,我就真的要墜入深淵了。凝視深淵和仇恨太久,噩夢也如影隨形,這兩年我一直在恨他,現在我累了,不想愛了,也不想恨了。我只想離開,好好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言歡看著陸琛的眼睛,定定的說:「阿琛,我從沒哪一刻這麼深刻的覺得,我真的需要開始新生活了,我快要在這過去里溺死,沒有盡頭,只有永無休止的糾纏和愛恨。」
陸琛指了指病房裡,「你的新生活里,沒有他?」
「沒有他,有他的話,又怎麼能叫新生活。」
陸琛道:「也好,徹底遠離痛苦源,也沒什麼不好。」
過了會兒,醫院的醫生過來巡房。
言歡在病房門口問醫生:「醫生,他怎麼樣了?」
醫生道:「他的腦部CT報告已經出來了,可能是因為撞擊的關係顱內有輕微的出血和腦震蕩,但病人其他的身體各項指標都很正常,身體素質不錯,沒什麼大礙,只需要卧床靜養一段日子等腦袋裡的小血塊慢慢吸收乾淨就好,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的。」
言歡點點頭,「謝謝醫生。」
言歡看了一眼手機,全是江三石給她打的電話。
言歡看了一眼病房內,道:「你若是不著急回北城的話,麻煩幫我在這兒看著他,我還有個麻煩要解決。」
「我可不敢保證紀深爵醒過來見不到你,會不會人來瘋。他要是人來瘋,我可就不客氣了。」
陸琛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說著,言歡彎了下唇角,道:「隨意,麻煩了。」
「注意安全。」
言歡微微頷首,握著手機快步離開了醫院。
……
紀深爵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他太疲憊了,幾次三番想醒過來,可又依戀夢境里言歡一遍又一遍的呼喚他的名字。
那眷念澎湃,深之入骨。
醒來時,紀深爵晃動的視線里,看見病床旁坐著隨意看報紙的陸琛。
紀深爵掙扎著半坐起來,蹙眉看著陸琛,聲音嘶啞至極,卻難掩嫌棄,「怎麼是你?」
陸琛放下報紙,道:「你以為我想看著你?是小歡交代的,吩咐我看著你,直到你醒過來。」
紀深爵的臉色這才好看一些,但他顱內有輕微出血,臉色很是憔悴蒼白,看起來比平時虛弱的多。
紀深爵別了一眼陸琛,問:「她人呢?」
「你問誰啊?」
「言歡。」紀深爵沒好氣的說。
「小歡去料理江三石了,既然你醒過來了,小歡交給我的任務也圓滿完成了,我該走了。」
言歡始終不願再見他,哪怕是看他一眼,就算是囑咐陸琛,也不願親自等他醒來。
陸琛慢悠悠的起身,紳士至極。
紀深爵喉結乾澀的滾動了一下,擰眉叫住他:「站住!」
「紀總有什麼事嗎?」陸琛側眸,看他。
紀深爵抿著薄唇,默了許久,像是有話,難以啟齒。
陸琛道:「既然沒事,那我就走了。」
陸琛剛抬步子,身後紀深爵沙啞的聲音便沉沉的響起:「好好照顧言歡,別像我一樣傷害她,也不要再離開她了。」
陸琛眉心蹙起,一股慍怒,緩緩從胸腔升起。
這算什麼?紀深爵怎麼還有臉對他說這種話?
陸琛驀地轉身,手攥住紀深爵的襯衫衣領子,壓低聲音怒道:「你憑什麼囑咐我好好照顧言歡?我是離開過言歡,也害得她曾經為我傷心,但我從沒像你這般,把她的心挖出來,還要踩幾腳才肯罷休!我沒有踐踏過言歡的尊嚴,可是紀深爵,你呢?兩年前你把她囚禁在那種地方,碾碎她的驕傲,把她的尊嚴踩在腳底下蹂躪,你現在還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紀深爵不否認,他頹靡又沒有生氣,眼角猩紅,卻用故作浪蕩的口吻道:「我他媽也不想對你說這種話拜託你,但凡言歡還願意見我一面,我至於求別人好好照顧她?我自己的女人我自己不會照顧?」
「砰!」
陸琛一拳頭,揮上紀深爵的臉。
紀深爵的腦袋被打偏過去,顱內出血本就犯暈,被陸琛這麼一拳頭揮過來,腦袋裡嗡嗡直響,紀深爵甩了甩頭,欠揍的咬牙吼道:「打啊!你最好打死我!剛好給言歡報仇!我死了,她就原諒我了!反正老子現在也不想活了!你可勁兒揍!來,來,往這兒揍!」
陸琛拖著紀深爵的衣領子摁住他,拳頭就一個接著一個的揮了上來。
每一拳頭,都是狠命的。
紀深爵毫不還手。
陸琛攥著他的衣領子,憤怒的漲紅了臉,咬牙切齒的罵道:「紀深爵,你知不知道言歡因為你背負了多少?你把她的驕傲和尊嚴踩碎也就罷了!可你為什麼還要逼她給她的仇人輸血?你知不知道,兩年前的那場輸血,不僅是讓她流產,你,還剝奪了她永遠做母親的資格!」
紀深爵眸光猛地一顫,一瞬,墜入冰窖,臉上的所有情緒剎那僵硬。
「你……你說什麼?」
看著紀深爵遲疑滯愣的目光,陸琛諷刺的笑起來:「你不是不知道,言歡是RH陰性血,擁有熊貓血的人本來就不適合懷孕,因為容易與胎兒發生溶血,會有生命危險!你呢,紀深爵,你不管不顧的害得她懷孕,還要害得她流產!那場輸血流產過後,言歡九死一生,後來她跟我去了英國,有一次半夜裡疼的實在熬不住,打電話求我帶她去醫院……」
陸琛咬了下嘴唇,憤憤的瞪著紀深爵,又道:「我從來沒見過那麼脆弱的言歡,她告訴我,她疼的想死!我一直以為,像言歡這麼冷靜理智的女孩子,就算再愛一個人,也不會衝動,更不會因為某個人而變得不堪一擊!可是這些,紀深爵你通通做到了,你徹頭徹尾的把言歡毀了!她哭著問我,為什麼她會遇見紀深爵,為什麼會愛上紀深爵,如果有來生,她一定不要遇見你!」
「……」
紀深爵沉默的,僵硬的,握著拳頭,專註的聽著。
他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表情,痛苦,亦或是絕望。
更或許,有一種更深邃的痛,沒有情緒,沒有表情,沒有哭聲。
紀深爵只發怔的,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陸琛理了理衣領和衣袖,優雅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床邊微垂著臉的紀深爵,冷聲道:「因為那場輸血流產,她總是經常性的會出現腹部疼痛,無葯可醫,醫生給她開了許多止疼片和鎮定劑,一開始還有點效果,後來完全沒用了,只能熬著,因為那不是病理性的疼痛,是精神性的腹部疼痛。」
「她越恨你,就越疼。可她怎麼才能做到不恨你?換作任何一個人,都做不到原諒你!這兩年,她身體狀態一直不好,血小板很低,凝血功能很差,又是熊貓血,醫生囑咐了很多次,不能讓她受外傷,就連劃破手指這麼小的事情,都有可能隨時要了她的命!她以前身體雖說沒多強健,可她至少是健康的!」
「把她害成這樣的人,是誰呢?是你,紀深爵!你把她的精神搞垮了不說,把她的身體也搞垮了,就這樣,她還不想告訴你她失去孕育資格這件事!知道為什麼嗎?說到底,她不過就是狠不下心,不過就是……對你心軟了。」
紀深爵握緊的手指,抑制不住的發抖,整個拳頭,青白可見,手背青筋凸出。
他虛白的臉色,更加難堪了。
陸琛嘆了一口氣,道:「原本這些事,我也不該告訴你,畢竟這是你跟言歡之間的事,我不想插手,也不便傳遞這些話。可我就是看不慣你一副傷她這麼狠還理所當然的在她身邊來回肆意穿梭,好像是你理直氣壯,好像是你深情入骨,是言歡冷血不領情。」
「若我是言歡,這輩子,我也不可能原諒你,你去死也好,還是怎樣也罷,那些債,你都還不清了。你把她糟蹋成了那副模樣,怎麼還得清?」
撂下這些話,陸琛便大步離開了病房。
紀深爵坐在病床前,垂頭看著地面,失魂落魄,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方寸大亂。
好像,天都塌了。
他原來,傷她那麼深,那麼深。
他把她糟踐透了,還恬不知恥的企盼著她的原諒。
他遠比陸琛,混蛋多了。
言歡身上的所有傷疤,皆是因為他。
紀深爵紅著眼,笑起來,覺得驕傲又絕望。
把她的心挖出來,他不滿意,狠狠踩踏幾腳后,才看清,那被他蹂躪成泥的一顆心,全是他紀深爵。
全都是因為他。
恃寵而驕的,原來不是言歡,是他,一直都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