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假冒警察
深深的巷子,冷而硬的石板路,穿行著一個蹣跚、倔強的身影。
一心隻追逐越來越近的自行車鈴聲,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命。
路滑,加上腿軟,眼神不好的他就會猝不及防跌在地上。但隻稍作喘息,又鼓起氣爬起來繼續往前。
鼻青眼腫,新傷疊加舊傷,直到遍體鱗傷。
同行的小夥子在後頭看得鼻子發酸。
明知攔不住,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加快腳步跟上去:
“哎,一個人不行的!等等我!”
章文軒回過頭來,一臉虔誠,眼裏含著希望:
“小陳,這鈴聲像極了我存在醫院雜物間的自行車……見了才心裏踏實!”
匆匆應著,步子卻沒停,一路踉蹌且費勁。
好幾回,陳醒伸出手去,想幫一把,卻被友好地擋了回去。
“手腳都在抖,全靠發自內心的一股力氣撐著,求求你別拚了……”
“沒事,我當醫生的,對自己的身體有把握.……”
然而,他的體力漸漸不支,話音剛落,就撲通倒地了。
這一回,章文軒似乎筋疲力盡,停止了掙紮和爬行。
孤獨的人又倔強,又可憐。帶著身心的傷痛,在這黑沉沉的夜晚,暈了過去。
陳醒連忙跑過去扶起倒下的人,輕輕喚了又喚,沒有回應——站不起,也走不動了,像堆在路上的一攤石頭。
此情此景教人看了心酸。他忍不住抹了一把同情的眼淚,雙手架著同伴,藏到不起眼的一個角落裏。
“章兄.……原地等我吧。若是你的車,我一定想辦法奪回來。”
“叮鈴鈴!”
自行車的鈴聲急促。連人帶車的一道黑影,正朝著這邊來。
與此同時,一個少年從黑暗處挺胸抬頭地大步往前,風在他腦後呼呼地響。
黑影在彎彎曲曲的巷子裏變幻出各種奇形怪狀,氣氛愈發緊張。
這一段沒有路燈。破敗的平房緊緊擠在一起。
兩邊是參差不齊的土牆,暗淡的月光照著大堆小堆死氣沉沉的雜物和垃圾。
終於,到了一段又窄又短的出口,空氣裏有些怪怪的氣味。
伴著風聲,神秘的騎車人在蒼茫的夜色裏如鬼怪一樣從深巷裏飄出。
五米之外,黑影的輪廓在陰森森的氣氛中漸漸顯現。
陳醒不由得搓了搓手心,雙手捏成拳頭,心髒也跳得比平時快了許多。
“半夜三更騎車亂逛的必然不是好人。萬一是壞蛋,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白天與龍雲的徒弟墨羽對陣,是第一回赤手空拳地一對一搏鬥。
肩頭挨了兩刀,雖敗尤榮,也給了他信心和自豪。
畢竟,二十歲出頭,深刻嚐到了男兒流血不流淚的滋味,離成熟又邁出了一大步。
認識啟瀾前,生活平靜得有些無聊;現在,隔三差五就來一場冒險,磨煉得皮糙肉厚了。
他琢磨著來人的模樣--街頭遊蕩的凶神惡煞的便衣?或是傳說中上海十裏洋場上的流氓頭頭?
對方騎車經過的一瞬間,忽然轉過臉來漫不經心地望了他一眼。
借著一點月光,陳醒也盯住了對方:從頭到腳,毫不膽怯,大大方方地看了個夠。
這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一身黑色的西式衣褲配皮鞋,精明,幹練。
年紀二十來歲上下,身材高而結實。眼睛小小的,襯得一張瘦臉更長了。
最有個性的是頭發:很短,根根發茬像刺蝟皮上的刺一樣硬硬的豎著,卻又修剪得十分整齊,一絲不亂。
不過,這一身打扮和胯下的自行車,已經給他貼了一個“社會精英”的標簽。
至少,他麵對攔路的少年,不禁皺了皺眉,暴露了一絲“嫌棄”:
一頭亂蓬蓬的頭發,灰頭土臉的,衣著也樸素:完全就是大街上常見的不起眼,甚至土裏土氣的毛頭小子。
“別攔著路,讓我過去。”
對方的語氣平和,客客氣氣,反而讓陳醒平白地產生了一種“沒事挑釁”的錯覺。但不甘心輕易就讓對方走。
少年似乎吃了豹子膽,一把就上前抓緊了車頭,一腳抵住車輪子,大聲問:
“你這車是哪來的?”
同時,他故意清了清嗓子,變戲法一樣從兜裏摸出來一個深藍皮麵的小本子來晃了晃:
“這是工作證,請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這個小本本是秦鋒無意間落在小美家客廳的。石媽今晚拿出來給大家看,忘了收走,就被他悄悄順走了——
有備無患總是沒錯的。多一個道具,便多了一重把握。
這氣勢出人意料,震得踏在鐙子上的腳突然一僵。
“警官大人,車是……借同事的。我們都是東邊大醫院的大夫。不是小偷.……”
“哦,借來的?你的同事他自己幹嘛不騎,出診的大夫沒個自行車多不方便哪。”
“他……最近沒上班了。”
年輕人的眼神忽地變得複雜,刻意地避開了他的直視。
雖然表麵上應對自如,聲音卻不似之前有底氣。甚至還有意無意地垂下了頭,隻看車輪子。
這些不易察覺的變化,都沒逃過陳醒的眼睛。
心裏猜的也差不多了,他忍著肩膀上的刀口疼,高高舉手一揚,做了一個放行的姿勢:
“走吧。我繼續巡夜去。”
“好!多謝長官開恩!”
騎車人嘴角掛著一副假笑,雙腿拚命地踩車飛奔而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前方的路,依然那麽長。陳醒卻半道上改了主意。
他若有所思地背起章文軒,咬緊了牙關,朝著夜色中一處熟悉的二層小樓走去。
奇怪的是,這樓的上下二層,燈亮著,裏邊的人根本就沒睡。
“石媽,請您開開門!”
老傭人的臉從窗戶裏閃出來,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咦,小陳,一個人把章大夫送我們這裏啦?小瀾和那位姑娘呢?”
“說來話長。先讓我把人放下。我還得趕緊走!”
門鎖一轉,抬眼看去,石媽身後站著一臉詫異的小美。
奇怪的是,她並未穿著睡裙,也不是平日裏風情萬種的旗袍。長發挽起,紮成一個緊致的小發髻,一身淺咖色的衣褲,罩著黑色的小皮草。
他們一起把章文軒抬進客廳,放到沙發上。
正當陳醒如釋重負地走到門邊告了辭,不經意回頭,卻見她一聲不吭地沿路跟了過來。
目光時而明亮,時而黯淡,令人難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