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人生多少無常事
小美望著寶石戒指,眼裏流露出一種發自內心的羨慕。她輕輕地摸了摸戒圈,把盒子蓋上。
抽屜裏還有一張寫滿了字的白紙。出於好奇,她將首飾盒放回原處時,順手拿來掃了一眼。目光落在關鍵的第一行,她就氣得手發抖,將白紙揉成一團。
檢討書?!憑什麽?!
院長的辦公室在樓上。上午的太陽光很足,照亮了窗台上擺的一排名貴花草。小美把白紙團緊緊地攥著,一進門就將紙團拍在了他麵前的桌子上。
她很是氣憤,“叔叔,章醫生的技術和人品都是院裏一流的,他不過就是有事想離開一小會,您就逼著他寫了上千字的檢討書?”
院長麵色嚴肅地扶了扶金邊眼鏡,啜了一口冒著熱氣的咖啡。他目光淩厲,盯著小美,不滿地搖頭:
“看來內部傳的消息是真的。你果然看上章文軒這窮小子了。作為你唯一的親人,我表示非常震驚。”
“他沒做錯什麽,您要為了自己的利益來打壓他,我就不再認您這個叔叔了!”
小美斬釘截鐵地說完,低頭把紙團展開。唰唰幾下撕碎,丟到了房裏鋪的羊毛地毯上。她轉身要走,院長馬上從座位上站起來。
“章文軒就是一死腦筋!吃豹子膽得罪權貴進了牢房,還差點搭上了我這個院長!你究竟是看上了他的哪一點?”
她低下頭,回想起往昔來。六歲時,父親和幾個同鄉一起去南洋做生意。不到一年,染上重疾去世,母親改嫁到了別處。她從此就被接到京城,與叔叔嬸嬸一起生活。
叔叔是京城的名醫,物質條件不錯,隻是太忙,很少關心她。嬸嬸無子嗣,表麵上熱情,總是含沙射影地罵她,怕她長大後會分財產,防賊一樣防著。
小美在這個壓抑的家庭裏熬到十五歲,護士學校畢業了。自己搬出去租房子住。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物質生活優渥,有大把的追求者,卻總是內心孤單得很。
章文軒自幼長在鄉下。父母是底層平民。燕京大學的教書的叔叔把他接到城裏上學,一路培養成人。近年憑著實力留洋歸來,以懸壺濟世為畢生信念。
她起初隻做白班,工作輕鬆。漸漸被他吸引,就主動申請調來了,成為手術組唯一的女助手。夜班再多,她也甘之如飴。
小美堅定地站在了他的這一邊:“正直,善良,勤奮,誠實,講義氣……優點十個手指都數不完。”
院長白了她一眼,打開煙盒,點了一根進口的香煙,埋頭默默地吸了起來,當著侄女的麵吞雲吐霧。
一圈圈的煙霧中,她不安地發現,叔叔的頭發近期不但少了,還白了好些。她並不知道,上回章文軒給劉警長毒打一頓帶走,院長冒著被牽連的危險,一度低聲下氣地去警察局求情。
他咳了幾聲,嘶啞著嗓子,語調沉重地教育起侄女來。
“孩子,你太年輕了,哪知社會的險惡。弱肉強食,成王敗寇。城裏三天兩頭有槍戰。死了多少有權勢的人了。我這小小院長也是朝不保夕。”
“姓章的那小子是有本事。何止是你,華夏酒店唐老板的長女也愛他。常常來醫院裏送吃的喝的。隻可惜——”
他說到了關鍵處,卻忽然將香煙在桌上的琺琅煙灰缸裏用力地摁滅,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了。小美困惑地拉來一把椅子坐下來,悄聲問:“叔叔,您是聽說了關於他的不好的事了?”
院長看著手表上的時間,麵色凝重:“就在今天上午八點一刻,唐小姐出了車禍,給秘密拉到醫院來。十點整,家屬會開車從太平間接走。”
小美的心驀地一沉,瞬間覺得天旋地轉。人生多少無常事!她的眼前又浮現出章文軒珍藏在抽屜裏的戒指,分明自己還悄悄地看過它。
唐悅嫻每次來醫院,她都有些不開心。可是,當一條鮮活而溫暖的生命,在最好的年華戛然而止,即使是“情敵”,心善的女孩子依舊潸然淚下。
她的悲傷起初是無聲的。後來眼淚越來越多,心裏越來越難受,索性就哭出聲來。院長見侄女哭得如此傷心,詫異地問:“據說她是章文軒的未婚妻,你難道還要替他哭個死去活來嗎?”
“他知道這個噩耗嗎?”
“章文軒忙著給前線送來的幾個軍官做手術,絕對不能因為這事導致手術事故,否則,我也完蛋……”
“唐小姐是送來搶救後去世的,還是--”
“送來的時候人就不行了。警察局派人從醫院後門到太平間一路死死盯著。全院隻有我和德國大夫庫裏親自到場.……”
她大致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了。擦了擦眼淚,準備告辭。叔叔已盡力。自己如果還繼續待著,就是無理取鬧。
走了幾步,她又轉過身來,用乞求的眼光看著院長:“求求您看在我的份上,答應兩件事。不要讓文軒寫檢討了。唐小姐的事繼續瞞著吧。能瞞多久算多久……”
她的腳步變得很輕,輕到自己都聽不清楚。腳底像踩在縹緲的雲裏,軟軟的,毫無力氣。小美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艱難地回到護士值班室的。
她一進門就整個人伏在桌上,綿軟無力。頭疼得厲害,喉嚨裏有一股血腥味往上湧。剛退燒的身體,伴著急促的呼吸,又開始升溫。
她捂著胸口,掏出手帕猛烈地咳嗽,整個身子好像給掏空了。潔白的手帕中心,一團殷紅的鮮血,如雪中紅梅一樣綻放。
啟瀾扶著啟江上了馬車,一路趕往醫院。小金擔心路上再遇到三太太派來的人,忍著難聞的馬糞味,親自坐在車夫旁邊放哨。
到醫院時,他們都沒發現異樣。小金先陪著啟江去急診給傷口消毒。啟瀾快步上樓去找章文軒。
路過熟悉的值班室,他在門邊看見了小美在咳嗽,雙頰緋紅,唇邊還留著一抹來不及擦去的血跡。
“小美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昏沉沉地抬頭,盡量和往常一樣微笑著:“小瀾,我沒事。你有哪兒不舒服嗎?”
“我和二哥來看看他的媽媽。他們來醫院路上馬車翻了,車夫先送大太太來.……”
聽他這麽一說,小美終於想起來,雙手撐著桌子站起:“章兄說大太太是普通的傷風,現在她在住院,我領你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