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等的人

  隨三哥朱行遠回家後,朱涓涓趁著他在房裏讀報的工夫,悄悄地拿出母親給自己留的補藥,溜進廚房,洗淨雙手,認真地熬一鍋湯。


  她出生官宦家庭,在留學前,連喝茶都是傭人給泡好再端上來。


  去美國後,父親除了錢什麽也不準她帶,大事小事都得自己操勞。


  三年時光使她變得獨立、能幹,不但學業優秀,還練出了下廚的本領。


  真正擔當得起“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這句話的新女性,在舊時代,多麽難得。


  朱涓涓請廚師從水池裏撈起一尾活蹦亂跳的魚,親自看著他收拾幹淨。


  這魚很肥美,是家裏存了過冬的,一共也就十來條。


  今兒顧啟瀾要來,她想讓這位小弟弟嚐嚐鮮,特地選了條最大的。


  廚師望望砂鍋裏翻騰的藥材,又切著魚,猜到家裏要來客人了。


  不過隻猜對了一小半。


  按照之前和啟江約的時間,中午他會喊啟瀾一起來家裏吃飯。


  朱涓涓請客,原來是心甘情願,現在卻基本上是為了守信。


  其實,她更願意啟瀾一個人來,吃了再打包帶回去給哥哥都行。


  昨夜遇到顧啟江,開始以為是敘舊,挺高興。


  哪知道他一上來就表白,還握緊了她的手,令她倍感尷尬。


  顧啟江和她認識有兩個多月了。


  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十分誠懇、炙熱,好幾次都差點把她打動。


  如果不是為了幫弟弟去了趟天津,回來後麻煩不斷,誤會連連,也許這會兒他倆都在一起了。


  朱涓涓沒有正式談過戀愛,不代表她沒有喜歡的男生。


  隻是這場暗戀,始終沒有轉機。


  三年前的夏末,她和丁浣作為屈指可數的幾個中國女學生,以一紙通知書叩開了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的門。


  新生活開始了。兩人嫌校內宿舍不方便,就在學校附近租房住,日久培養出了堅固友誼。


  故事就是那時開始的。


  有天半夜,白天看起來好端端的丁浣突然就病了。


  她捂著肚子喊疼,朱涓涓隻好鼓起勇氣出門找醫院。


  身上除了錢包,還藏了菜刀。


  她鼓起勇氣走夜路,卻不知有幾個住在附近的流氓早已盯上了獵物。


  這次單獨出門,恰好給躲在黑暗處的流氓提供了下手的機會。


  他們從半路上將她堵住,她拿出菜刀準備拚命。


  附近傳來響亮的槍聲。


  流氓嚇得四處逃散。


  一個五官棱角分明的高大男生騎著自行車過來,友好地笑笑,用中文問她:

  “小姐,看你很著急,有什麽事要幫忙嗎?”


  “我是加州大學新到的留學生,我的朋友她病了……”


  她起初以為是亞裔警察,沒想到也是從北平赴美求學的新生。


  湊巧他們還是校友。


  他是個適應力極強的人,雖然隻比她早來半個月,對學校周圍環境都很熟悉。


  他倆一起送丁浣去了醫院。


  坦誠地說,兩個女生都喜歡他。秦鋒讓她們在異國感到心安,隱約地心動。


  她倆的相貌才華,各有千秋。


  但丁浣更會打扮,也懂得怎麽抓住男人的軟肋。


  而朱涓涓更愛學習,也羞於做女追男的事,於是就落了下風。


  女人的友誼,很神奇。


  她倆在美國繼續做著朋友,盡管不再像過去那樣親密。


  待丁浣和秦鋒分手後,朱涓涓嚐試過將照片夾在信中寄給他,含蓄表明心跡,卻了無回音。


  她默認他拒絕了,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拆開。


  這封命運坎坷的信,寄到的時候正趕上他在外麵實習,被粗心的室友隨意塞進了一堆來不及看的資料中。


  結果是,秦鋒把它和其他書籍打包帶回了國,隨意丟在角落裏:回家一個多月都沒動過。


  遲遲等不到回音的朱涓涓,在九月份目睹了兩件奇事。


  一是丁浣正值盛年的未婚夫突然暴斃,二是大哥朱博遠不忌諱“克夫”,執意求婚。


  消息傳出來,滿城嘩然。


  與此同時,她被顧家三太太刻意安排的“相親式”做客弄得很尷尬。


  另一方麵,對啟瀾的憐愛和關心又迫使她無法忽略顧公館的人,包括後來在書店認識的顧啟江。


  她對啟江,沒有愛情,隻有感動和友情。


  一見鍾情不止是個傳說,當它真的發生時,人們才會感歎緣分的奇妙。


  啟江不懼危險地救過她,第一次來家裏看她就送了珍貴的珠寶首飾作禮物。


  可她能做的就是把美麗的首飾和好吃的點心打包讓他帶走。


  她對愛情的原則是寧缺毋濫。


  是等著秦鋒,是將就啟江,還是從零開始?


  如果不是陰差陽錯地給小金追到醫院,她或許還要繼續糾結感情的歸屬。


  誤闖陌生男孩的病房,讓她有了一種久違的心動:是福是禍,不在乎。


  眼下她隻想安靜地做一碗湯,給住院的他送去,雖然連對方身份和姓名都不知。


  湯終於好了。


  朱涓涓提著籃子開車去了醫院。


  她沿著樓梯往上走到病房門口,在窗前望了望。


  他的一切物品都不見了,房裏隻餘下空床、沙發和櫃子。


  就連門口地上的血跡,也被清潔工衝洗掉了,仿佛昨晚她看到的,隻是一個虛幻的世界。


  她擦了擦眼眶中的淚水,雙手從包裏取出一張照片。


  林一堂上到中學的第三年,就告別了校園。


  那個午後,建華喊他踢了球,照了相。


  昨天重逢,老同學把洗好的兩張照片送了張給他。


  林一堂從江南酒店回來忙著打針,後來又碰到來林宅的秦鋒,比完槍法後心情低落得一塌糊塗。


  直到睡前他都沒有閑心把照片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來看。


  朱涓涓無意識地拿了它,回家後為自己的行為羞紅了臉。


  她握著照片,失落地回到車上。


  歎息過後,她努力地微笑,調頭趕往學校。


  愛情受了挫,可工作還在,需要認真對待。


  學校上午的招生報名早就開始了。


  全國各地趕來的女學生把教員們的辦公樓圍得水泄不通。


  當年的女子中學都非常難進,更何況這是新成立的女子大學。


  朱涓涓從辦公室抱著疊厚厚的材料出來,單獨在走廊的盡頭擺了個桌子。


  她望著那一張張稚氣未脫的少女麵龐,想起中學畢業後的自己。


  當時沒有女子大學,她還想深造,隻能選擇出國。


  時光過得飛快,轉眼間她就站到了講台上。


  她很滿足,很自豪:學到的知識都能分享,沒白學。


  丁浣歸國時,也收到來此任教的邀請函,直接就丟進了垃圾筒。


  一個月掙到幾十塊,買瓶進口香水都得自掏腰包,還要講課、改作業、編教材,兼課後輔導。就連交際花也比教書強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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