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烤肉

  兄弟倆到離醫院附近不遠的胡同,忽然聞到一股烤肉的香味,從對麵熱鬧的美食街悠悠然地飄過來。啟江往前走了幾步,望見了個飯店門口正支著一排油光閃閃的架子在烤著乳豬、羊腿、肉串……甚至還有全羊。十來張桌子拚在一起,很多人在邊吃烤肉邊喝酒劃拳。


  他回頭對弟弟喊:“啟瀾,我們倆今晚不要急著回去。出來一趟不容易,在外麵好好地坐下來喝過酒吃吃燒烤,不去想那些煩心的事情。”


  張小法跟著二哥找了張桌子坐下,懶懶地倒在椅子上,渾身像散了架。啟江叫店小二上了酒和茶水,然後拿著菜單問弟弟想吃什麽。


  他疲勞極了,費勁地抬起頭,匆匆掃了眼菜單,“我隨便吃點就行。別要太多,免得浪費。”


  啟江望著弟弟,悄悄問店小二:“你看我弟弟吃什麽肉合適?”


  對方笑道:“要不要來一盤烤鹿肉?現在正適合貼秋膘,我看他很適合進補。”


  於是做哥哥的慷慨地點了兩份烤鹿肉,再加一隻肥嫩的羊腿。


  當張小法迷迷糊糊地在濃鬱的香味中睜開眼睛,啟江正拿了一串吱吱作響的烤鹿肉往他鼻子上不停地晃。


  “三弟,餓醒了吧?這鹿肉可好吃了。羊腿我老早就切了幾片放你麵前盤子裏,現在都快涼了呢。要不要再叉到架子上熱熱再吃?”


  他望著沉浸在美食快樂中的哥哥,也使勁地吸了吸鼻子,接過肉串輕輕一咬:醬油、香料、蔥絲和蒜泥味道,和散發著天然香氣的鹿肉一起,立刻打動了他的胃。


  啟江把兩隻酒碗拿開水涮了涮,開始提著一隻陶罐酒壺往裏快速地倒著青梅酒。清香味籠罩了小小的一方木桌,他倆抓著古銅色的陶碗,放下平日裏書生的拘謹,學著《水滸傳》裏的英雄好漢,響亮地相互碰了碰,痛快地喝了起來。


  啟江吸取了上次喝醉後放浪形骸的慘痛教訓,表現得很節製,隻點了小罐度數很低的青梅酒。所以,當相鄰的桌子上不斷地傳來醉漢們的吵鬧聲時,他倆還保持著清醒。


  張小法幹完一碗酒,轉而端起茶慢慢地喝。他的目光在酒肉席間不經意地掃過去,忽然間定格在三桌之外低頭喝酒的五個人身上。


  如果不是他對天津車站的戰鬥記憶猶新,他不會留意到五人中間坐著的那個剃著光頭的黑瘦青年人,有隻耳朵纏著厚厚的紗布。


  那不堪回首的場景再次在眼前還原,伴隨著沉悶的槍響,林一堂胸前濺起來的那片耀眼的血光給他心靈造成強悍的衝擊。目睹這一幕的張小法不顧一切地越過流彈去找啟江,及時將他撲倒在地,躲過了致命的一彈。而啟江倒地前發出去的一槍打偏了,削掉一個蒙麵人的半邊耳朵,逼得那人捂著耳朵帶著殘餘的手下逃竄。


  現在,在秋風裏的深夜烤串攤,在酒肉香味和食客喧鬧此起彼伏之間,難得有這樣的清醒,能讓他恰好注意到這個細節。


  同時,他感受到了壓力,這些凶殘的劫匪原來真的是在城裏藏匿著,夜間出來像常人一樣喝酒吃肉劃拳,想想令人毛骨悚然。


  啟江正準備把第二碗酒往嘴邊送,看到他聚精會神地思考問題,額頭上閃動著一層細密的汗珠,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要緊事情。


  “三弟,你是怎麽了?不舒服了?”


  他壓低聲音,悄悄拿手指著那桌放肆飲酒的人:“二哥,你記不記得耳朵上有槍傷的那個人?”


  啟江放下酒碗,仔細瞅了瞅,表情也緊張起來:“不好,冤家路窄,看來今晚不能好好地吃喝了。趁著沒被發現,趕緊打包走人,萬一給包圍了,沒有槍會死得很難看。”


  張小法也不敢在此久留。於是就喊過店小二把錢付了,拉起哥哥就走。


  他忽然有了個主意:“我們現在有了槍,沒有子彈,等於是假的。要不要遠遠地跟著他們,看看大本營究竟在何處,再想辦法弄點彈藥。”


  啟江卻是再也不想拿性命冒險了,連連擺手:“我知道你是擔心這些人會繼續來找林小姐家的麻煩。今晚你在醫院也親眼所見,她是林少爺的女人了,所有的一切,你能做的都已經做到,不要再給自己找麻煩了好不好?”


  他拉著哥哥,懇求道:“我們幫人幫到底,好不好?君子當有成人之美的覺悟,我想讓自己所愛的人過得平安,有什麽錯!”


  啟江堅決地搖頭:“你不能這麽無私,這是對所有愛你的親人和朋友極度的不負責。朱小姐聽說了天津的槍戰差點沒把我訓哭,當時接受不了,現在想起來,除了真正關心我們的人,誰還會忠言逆耳?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倆後來給劫匪的子彈打死了,在場的除了林小姐會哭一哭,誰還會說句感謝的話?而且我敢打賭,她過了今晚,就再也不是你原來認識的小姑娘了。趁早忘了她,忘了那些傻話,好好地過自己的生活。”


  張小法低頭聽著哥哥的勸導,竟然找不出理由來反駁。啟江說的每個字都是事實,每句話都包含了真情,都是替他著想。


  他把胳膊架在啟江身上,“哥,我們到別處走走吧。順便告訴我涓涓姐的電話和地址。萬一我要找你,可以先聯係她。不用每次都麻煩何詩安同學。”


  啟江聽完忽然發出一聲驚歎:“你不說,我還差點給忘了!我的外套還在她身上呢。我把她送到什刹海那邊的某條巷子,她就要我回去,說餘下的路走一小會就到,不必送了。還怕我知道家裏住哪,搞得神神秘秘。”


  張小法焦慮地抓住他的手:“這麽晚了很危險,她一個人走,萬一遇到流氓怎麽辦?她是我的學生啊,我得對得起老師這個身份!”


  啟江見弟弟急得差點氣都喘不過來,扶他在路邊的樹下休息:“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哥我是那種不負責的男人麽?我一直悄悄跟在何小姐後麵,看到她家的車停在一個路口等著。我親眼見警衛下車接她走了才放心回來的,所以才比你晚到醫院。”他聽完哭笑不得。


  兄弟倆又到了分別的時候。啟江喝了酒,有些困倦了。他把二哥送到顧公館門口,才騎車回到學校。宿舍門外的草叢裏,寂寞的粘豆包在蛐蛐的歌唱中散發著清香。他想得出何詩安做點心的不易,把紙包撿了起來。


  回到屋裏又是後半夜,洗漱完畢就趴到了床上,再也不想動彈。可愛的粘豆包被小狗從椅子上拖到地上,再拿爪子一個個從紙包裏趴了出來,滾到牆邊排列得整整齊齊,像一排光滑的小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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