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難過,但是再難過,時間也就這樣溜走了,轉眼已過八月十日,聖駕即將回京,然而這夜天空卻下起了瓢潑大雨。
夜晚,大顆大顆的雨滴落下來,好像有人從雲端傾倒了一盆又一盆水,乾渴了許久的花草樹木歡快地喝著水,之前被太陽曬得鄢噠噠的枝葉也重新煥發了生命力。
不過這雨在天還未亮就停止了,清早早起的人們推開門,視野里就是一片清新,一陣風吹開雲霧,太陽跳了出來,儘管太陽依舊火熱,但是人們卻感覺沒有那麼熱了。
聖駕回京,半下午左右,浩浩蕩蕩的隊伍回到京城。
太子剛回東宮坐下喝口涼茶,下屬就心急火燎地跑進來。太陽曬了一日,聖駕走得慢,到中午時昨夜下雨帶來的濕潤已經被蒸發掉,路途中依舊很熱。
「殿下,不好了。」來人氣喘吁吁地剛說了兩句話,就被太子沒耐煩地打斷了,「放肆,本宮好得很!」
那人一臉苦色:「對對,殿下您自然好得很。」他等待氣息平復,才說道:「殿下,齊幀那出事了。」
太子驚乍地站起身,那人趕緊說道:「不是不是,不是那處地方被發現,是齊幀出事了,齊幀中午與幾個友人一起飲酒做樂,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太子鬆了口氣,齊幀不過是一個小人物,要不是這次他立了功,他根本記不住他。
「什麼情況?大夫怎麼說?」
下屬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大夫說齊幀中風,因為飲酒過度造成的。」
太子手指頭敲著桌面,沒怎麼思考就說:「即是如此,齊幀也就罷了,那處地方你們重新找個負責人,至於齊幀,想個辦法讓他閉嘴。」
下屬咧嘴一笑:「殿下放心,不用屬下做什麼,齊幀他現在,口眼歪斜,手腳無力,根本說不出話來,也沒法寫字,齊幀就是個膽小鬼,他不敢和別人說的。」
下屬領命離開,那處地方這一個月來是與齊幀聯繫,齊幀就是中間人,但是齊幀出了事,他就重新找齊幀那幾個朋友,想必他們也樂意直接效命於太子殿下。
齊家,賈思瑤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床上躺著中風的齊幀,他這會已經醒了,也已經知道自己的處境,一雙眼睛死氣沉沉,他盯著賈思瑤,但是目光毫無焦距,嘴角往左邊歪斜,一絲口水順著歪斜的嘴角流了下來。
賈思瑤面無表情,拿著帕子擦乾了齊幀的嘴角,半響才嘆息道:「你也別想了,大夫說以後未必不能好起來。」
突然的聲音喚醒了齊幀的神智,他使勁朝賈思瑤眨眼,可惜賈思瑤領會不到他的意思。
「你也別費力了,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笑了一笑,「我說過多次,讓你別枉費心思,你天生就不是一個為官做宰之人,你看老天爺也不幫你。之前勸你安分點,別上躥下跳,知道你在別人眼中是多麼難看嗎?現在可好了,你變成這個樣子,想必你費心巴結上的貴人也不會要你了,這樣也好,咱們就安安分分過日子,等越哥兒長大考中科舉為官,說不定你這輩子當不成二品大員,卻能當二品大員的爹。」
齊幀又開始使勁給賈思瑤眨眼睛,他之前灰心喪氣地想著自己的前途,但是經過妻子這麼一提醒,他頓時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他幫太子殿下做的事情若是被發現了,上上下下都討不了好,太子殿下或許會被皇上猜疑,但是人家是父子,好歹不會丟掉性命,他這種毫不相干的人就是被推出去的替死鬼啊。
現在太子是不是在想著怎麼滅口?他這個樣子死了倒還解脫了,但是他不能讓兒子出事啊。可惜,他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努力了半天,妻子領會不了他的意思,齊幀非常泄氣。
這時,在榮府聽到消息的齊越回來了,齊幀看到他,抬起右手指著賈思瑤和齊越,又往門口的方向指。
賈思瑤臉色一沉:「你都變成這樣了,還想趕我們娘倆走?」
齊越有種想哭的衝動,「娘,爹怎麼樣了?大夫怎麼說?」
齊幀艱難地搖頭,賈思瑤皺眉:「你不是趕我們走?醒了,你也別費力了,我沒法理解你的意思。」
齊幀死死地盯著賈思瑤,心裡不停地咒罵,笨女人,趕緊帶著兒子走啊,太子不會放過他的!
齊越握著父親的手,賈思瑤撫著他的頭:「越兒別擔心,你爹沒有生命危險,大夫說現在看起來嚴重,但是養得好,過幾年癥狀減輕,未必不能恢復。」
看父親又流口水了,齊越拿過一旁的帕子給他擦了擦,「爹,你別擔心,會好起來的,兒子不會不管你。」
齊幀雙眼滿是絕望,歪著的嘴巴蠕動著,但是就是發不出一個字來。
賈思瑤留下兒子陪著齊幀,她去安排事情了,她離開后,後院的兩個妾侍和三個庶女紛紛來看望老爺(父親)。
酉時,管家來稟,說大舅老爺二舅老爺來訪,賈思瑤匆匆地從後院出來迎接兩位弟弟,然後她才帶著兩位弟弟一起到齊幀的卧室,管家先行一步,他們到后,妾侍和庶女已經離開。
這時離賈赦和賈政接到消息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兄弟倆是先回了家向母親稟報過,從庫房裡找了兩份年份好的藥材才來齊家的。
管家退出了卧室,屋子裡就他們幾個人。
齊越向兩位舅舅行禮,賈赦和賈政一人摸了一下外甥的小腦袋,然後才把目光落在齊幀身上。
賈赦癟了癟嘴:「你落到這個地步我本來想嘲笑你的,不過落井下石顯得我人品很低,但是我還是要說一句話,看到你不能出去興風作浪,我是真的挺高興的。」
賈政咳嗽了一聲,說道:「大姐,大夫怎麼說?」
賈思瑤重複了一遍大夫的話,賈政點頭:「那就行,好歹人還在。大姐夫好好養著吧,總會好起來的。」
齊幀現在管不了其他的,他嘴邊和雙手齊動,就是想讓兩位小舅子領會他的意思,把妻子和兒子帶回榮國府,留在他身邊有危險啊。
可惜,賈赦和賈政哪裡懂得他的肢體語言。
「行了,你也別亂動了,我不懂你的意思。以後你就好好在家養著唄,至於你那官位你是沒法再當官,反正下個月就會考核,多得是人替補,別為皇上擔心。」賈赦挑了挑眉說道。
這種幸災樂禍的口味,換著以往齊幀會氣個半死,但是現在他無能為力,瞪著賈赦的目光也是希望賈赦能明白他的意思。
賈政咳嗽了一聲,看向賈思瑤說道:「大姐,以後家裡缺什麼使人回來說一聲。」又撫著齊越的腦袋,「越哥兒也別太擔心,你爹他沒有生命危險,好好養著就是,你只管好好讀書,待會我讓下人把你的東西給你送回來,這段時間你就在家好好陪陪你爹娘。」
齊越點了點頭,賈赦和賈政沒在齊家待多久,很快就離開了。兄弟倆回到榮府時,天色還未黑下來,只是光線已經開始暗下來。
紅葉聽了賈赦轉述他看到的齊幀的情況,心裡暗道,這藥丸是昨夜她夜闖齊家餵給齊幀的,卻不想這麼快就見效,還真像艾草說的那樣,大夫一點都沒有檢查出來。
「這也好,想必齊幀就能安分地呆在家裡。」至於太子滅口這種事情,紅葉也考慮過,齊幀口不言、手不能動的情況下,太子不會冒險,至於賈思瑤和齊越,太子更不會輕易動手,畢竟還牽涉到榮國府,榮國府再是沒有能力,好歹是一國公府,太子也不會輕易做出滅齊家滿門的決定。
賈赦撓著頭百思不得其解:「母親,我怎麼覺得有些奇怪呢!總之感覺上有些不對勁。母親,你上次讓老周查的齊幀在外面幹什麼,他到底在幹什麼?不會是有人下手吧?」
紅葉暗道,還就是有人下手,那就是你娘我!
「那處莊子戒備森嚴,老周他們也查不出來,既然齊幀變成這樣,那也就算了,知道得太多有時候不是好事。」
賈赦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賈政不太關心齊幀在做什麼,他現在一門心思就在複習功課上,書鋪已經逐漸發展起來,每天都有四五十個人在書樓看書或者抄書,書鋪每日的盈利已經有幾百兩,刨除成本,好的時候將近一百兩,差的時候也有四五十兩,比原先預想的情況好很多。
兄弟倆一起離開,但是片刻后賈赦又回來了。
紅葉端著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嫩綠的茶葉,問道:「赦兒還有什麼事情嗎?」
賈赦左右看了看,湊近母親,好奇地問道:「母親,我怎麼覺得你知道那處莊子上是什麼情況,還有齊幀的事情,你是不是也知道內情?」
紅葉揚了揚眉,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賈赦,「你怎麼會這樣想呢?我整天都在府上,我能做什麼?」
賈赦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很是糾結,沉默了片刻,一個重力坐在椅子上,說道:「我就是直覺,也不算是直覺。我就這麼分析吧,齊幀為官這麼多年,高不成低不就,沒結交什麼人,也沒得罪什麼人,最不想他在外蹦躂的人好像除了我們就沒有其他人了,但是這事不是我做的,我連他在做什麼都不知道。母親你又整日在家,也沒出府,也不可能.……」賈赦有些氣短,父親去世之後,母親突然王八之氣大開,不出門也知天下事,母親暗地裡若是做了什麼,也不是不可能。
紅葉又是瞟了一眼賈赦,這傢伙在文武上沒有成就,心思倒是挺通透的,仔細培養,以後可以成為賈家的鎮家之寶。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原本我不想告訴你,是因為這事知道得越多越沒有好處,既然你能說到這份上,我也就告訴你,只是這事情可大可小,你可千萬要端住,以後就算是面對皇上的詢問也不能漏了底,你做得到母親就告訴你。」
賈赦傻眼,母親這話是承認齊幀中風就是她做的嗎?而且齊幀能做什麼?他心比天高,能力卻有限,就算想做什麼也不可能啊,他日哪怕太子登基,只怕也沒有齊幀什麼事情。
又聽母親說這事有些嚴重,他吞咽了一下嘴裡的分泌物,砸吧著嘴半響才重重地點頭:「母親放心,我穩得住!」
紅葉附耳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賈赦心跳都加快了幾分,「大姐夫,不,齊幀還真是敢做,他這不是找死嗎?」這事不論太子以後登基與否,齊幀他們一行人都沒有存在的必要,因為太子登基之後,必然會清除掉以前的黑泥;而太子不登基,新皇也不會放過他們,所以他們其實左右都是死。
紅葉拍了他頭一下,說道:「以後在外可千萬別漏出端倪,這事遲早會被捅出來的,但是誰捅出來都行,就是咱們家不能沾染。」
賈赦又是重重呼吸了一下,重重地點頭:「母親放心,兒子知道輕重。」
賈赦深一腳淺一腳,腳步有些虛浮,回到東院軟倒在榻上,心裡開始無限地後悔,母親說得對,不知情比知情更好啊!
張氏抱著賈璉進來,看他那副累癱的樣子,好笑地問道:「老爺這是怎麼了?姐夫的情況很嚴重嗎?」
賈赦眼睛一翻,擺擺手:「別給我提齊幀那個混蛋,以後都不許提他!」
張氏搖搖頭,知曉他與大姐夫的矛盾,轉過身看到賈瑚回來了,把賈璉往賈赦懷裡一放,關心大兒子去了。
過一會,一家四口收拾妥當,前往榮禧堂全家人一起吃晚飯。
而林家這會已經吃過晚飯,賈敏說起齊幀的事情,其實是徵求林海和艾草的意思,她打算明日去齊家看看大姐夫。
不,她進不了姐夫的卧室,只能與大姐說說話。
林海點了點頭:「好,你先去,我在衙門呆一會,下午見過皇上之後再單獨去探望大姐夫。」
林暖在聽到嫂子說她大姐夫喝酒喝中風了,眼睛睜大,不由得看向叔母,嫂子的大姐夫怎麼得罪叔母了?
艾草朝林暖搖了搖頭,看向賈敏和林海含笑說道:「敏兒只管去就是。」
林海在知道齊幀中風之後,心裡的第一個想法也是其實這對於榮府和他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畢竟齊幀的作為實在讓人不能苟同,現在安分地呆在家裡,實在再好不過。
等林海和賈敏離開,林暖湊到叔母身邊,好奇地問道:「叔母,嫂子的大姐夫怎麼得罪你了?雖然和咱家算是親戚,但是也沒太大關係呀。」
艾草揉了揉林暖腦袋:「別多想,其實這樣做,還等於是救他的命,以後你就知道了,不出五年。若是你嫂子請你去給他看病,你不能治好他,就說好好養著,三五年之後興許就能下床那話,開的藥方只能是養身葯,不能有太好的效果。」
林暖點了點頭:「好吧,叔母你怎麼說就怎麼做。」
艾草撫了撫侄女的小腦袋:「你好好籌備你的藥鋪,哪裡不懂問林管家,缺什麼告訴你嫂子就是。」
說到藥鋪,林暖可就開心了,她很快就會有屬於自己的藥鋪了。
夜晚,紅葉不放心,打算還去齊家走一趟,卻不想剛來到齊家,就看到兩個黑衣人正在翻齊家的門牆,看他們那熟練的樣子,顯然是老手。
跟著他們,只見他們進了齊幀的卧室。
齊幀不與賈思瑤住在一起,他一直住在自己的院子,離著前院特別近。
他們來到齊幀的床前,掀開床紗,亮出閃著白光的匕首,伸手狠狠拍了一下齊幀的臉,齊幀被打醒了。
被打醒的齊幀看著眼前晃動的匕首,眼裡滿是恐懼,驚恐之下,歪斜的嘴巴不停地往外流口水,那兩人嫌棄地皺了皺眉。
「這下該放心了吧?」一個蒙面人小聲地說了句話,另外那個人點了點頭:「先就這樣吧。」
他一雙利眼瞪著齊幀,陰測測地道:「齊幀,想必你也知道好歹,按說你現在這樣也不能做什麼,但是上頭不放心,還是派我們來瞧一瞧,你可得知道輕重,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齊幀拚命地眨眼,他怎麼說?他現在就是一個廢人啊!
那人伸手拍了拍齊幀的臉頰,「看你這麼識趣,大家都好交差,可得記住了,我們會一直派人盯著你的,否則你那獨子可就說不好了。」
齊幀心裡發顫,偏偏他什麼都不能表示,那兩人見他這樣凄慘的樣子,倒是放了心,很快原路退出了齊家。
紅葉沒露面,也隨之離開,跟在那兩人身後,只見兩人穿越大半個京城來到外城一個巷道深處一座有些破敗的宅院里。
紅葉一點也不詫異,與那兩人碰面的人就是前不久與齊幀稱兄道弟的好朋友,那時候幾人還做著當國公爺的美夢呢!
紅葉仔細聽了聽,不無意外,就是上面人吩咐他們去試探齊幀的,這幾人現在直接攀上太子,心裡別提多高興,彷彿國公爺的位置就在不久之後,美夢就要成真,齊幀算什麼?
這個上面人自然是太子一方的人,不是太子本人也是太子非常親近、信任的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