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杳杳鐘聲晚(九)
周榮生在監獄被人偷襲之後的第三天,再一次要求見席琛。
沈濤知道之後,忙不迭的給陸錦打電話,後者知道后沉默幾秒,到底是同意了。
只不過陸錦沒有想到的是,席琛會那麼爽快的答應下來。
其實他並不知道,席琛絲毫不意外這一次的見面,甚至是可以說,他也等待很久償。
審訊室,氣氛壓抑。
席琛目光平靜的掃了一眼對面的男人,較比之前,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手臂上綁著白色的繃帶,整個人看起來落魄至極。
他勾唇,禮貌性的問了一句:「傷口好些了嗎?」
周榮生看著他,黝黑的眸子沉沉,他問:「你們早就知道了會有人想殺我是嗎?」
男人點頭,不置可否。
他的默認讓周榮生有些許激動,他一拳砸在桌子上,低吼:「是他對不對?」
席琛雙手環抱靠在椅背上,他幽深的眼睛盯著他,笑:「所以到現在,你還打算庇護他?」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著。
周榮生捏緊拳頭,因為太過用力,手臂上白色的繃帶已經隱隱可見血跡。
他咬牙,一字一句好像從牙縫裡綳出來的一樣:「老子拼了命的為他做事,到頭來卻成了笑話,該死的混蛋!」
聽見這句話,監控室內的人皆是面色一變。
沈濤愣了下,錯愕:「老大,他這是招供的意思?」
陸錦也是微微一怔,不過很快反應過來,拍了下他的腦袋,「趕緊做筆錄。」
「好、好的。」
說完,沈濤崇拜的看了一眼裡面坐懷不亂的男人,嘖嘖感慨:「我們天天審周榮生一個字都不說,席琛倒好,只來了局裡三次,就把對方的嘴撬開了,牛逼了。」
陸錦笑了下,什麼話也沒有說,倒像是默認了沈濤的話。
不可否認,男人這步險棋走對了。
利用周榮生已經打算招供的假消息來刺激席袁成他們,對方只要按耐不住就會動手滅口,而這個時候,周榮生心為了自保,除了招供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好一招引蛇出洞一箭雙鵰。
他就說了,這個男人有做刑偵的天分。
審訊室內,周榮生看了男人半響,扯了扯乾澀的唇:「我可以把所有罪行一一交代了,但前提,你要履行那個承諾。」
席琛點頭,聲音淡涼:「可以。」
話落,周榮生的眸子閃過了一抹恨意,他壓抑著怒火低聲說:「一定,一定要讓那個男人一無所有痛不欲生。」
男人笑,緩慢而道:「放心,這個交易,你不會虧的。」
周榮生頓了頓,說:「好,我相信你。」
本來,他當年從火海里死裡逃生回來就是為了報仇。
如今他被出賣蹲在這個暗無天日的牢房裡無法報仇,而眼前這個男人提出了這麼誘人的條件,何樂而不為呢?
思及此,周榮生突然笑了,他笑著笑著,說:「是,宋城是被我打傷的,驕陽和宋元山,也是因為我,死的。」
話音落下,席琛面色如常,手指輕輕的敲著檯面。
這時,審訊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陸錦關上門后,一臉凝重的走了過來,他拉開席琛旁邊的椅子坐下,將本子和筆丟在桌子上,然後看著周榮生。
他問:「宋嬌陽怎麼死的?」
像是回憶起了不太好的畫面,周榮生的瞳仁黯淡了幾分,他靜默了很久,才啞著嗓音說:「驕陽是我女兒,我沒想要她死,那只是個意外。」
他說著,停住,有些哽咽:「我只是想讓她離開A市去國外重新生活,沒想到她不同意,之後我們爭吵了很久,我還用沈睿程的性命脅迫她,驕陽一氣之下跑到天台用死要挾我,她的情緒太激動了,一不小心踩空了……我根本……根本來不及拉住她……」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親生女兒就那樣眼睜睜的在自己的眼前墜落,周榮生只覺的咽喉像被人扼制住了,無法呼吸。
過了這麼久,他還是時常會夢見自己無能為力的那個畫面。
他夢見驕陽一遍又一遍的問他為什麼不救她。
他夢見驕陽鮮血淋漓的倒在地面上絕望的看著他。
他夢見曾經幸福的家庭被他硬生生的拆成了四分五裂。
很多的事情和無奈,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周榮生痛苦的捂住腦袋,眼眶猩紅,像只受傷的野獸一樣孤獨的嗚咽起來。
見狀,陸錦沉默了下來。
隔了好半響,周榮生緩了緩情緒,才又說:「至於宋元山,他本來就該死,我只不過是推了他一把而已。」
席琛靜靜的看著他,並沒有開口。
而是陸錦問他:「宋元山為什麼會自殺?」
周榮生擦掉眼角的淚水,勾唇冷笑:「我託人給他帶話,要麼他自己死,要麼他的兒女陪他一起死。」
停頓了一下,他又笑:「沒想到宋元山還有點良心,選擇了前者。」
聽到這句話,席琛微微抬眸,看了男人一眼,眸子晦暗不明。
陸錦將周榮生所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記錄在本子上,他寫完之後,抬眸看著他,「除了這些,還有呢?」
他問:「席袁成指使你做過的事情呢?」
周榮生頓了頓,他將視線轉移到了斜對面一直沉默的男人身上,發現他也在盯著他的時候,心頭莫名一怵。
主要是,男人的眼神過於犀利。
他想了幾秒,才說:「宋子衿被摩托車撞和後面那幾次意外,都是我乾的。」
誰都沒發現,席琛幽深的眸子暗了幾分。
周榮生不知想到了什麼,嗤的一笑,說:「不過她也算是福大命大,連續幾次都能死裡逃生。」
室內的溫度驟然降低。
席琛看了他半響,也笑,聲音著實聽不出喜怒:「如果她沒能死裡逃生,你也不會完整的坐在這裡了。」
話落,周榮生驀地一震。
陸錦也是手上一頓,他側首看了男人一眼,這殺氣也是沒誰了。
咽了下口水,他又將目光轉移到面色蒼白的周榮生臉上,繼續問:「所以說,這五年來,一直在背後給你提供經濟來源替你隱藏身份的人就是席袁成對嗎?」
周榮生點了下頭,爾後,又說:「還有一個。」
陸錦一怔,周榮生目光深沉,緩慢的吐出那三個字:「唐志成。」
唐志成。
陸錦下意識看向席琛。
據他所知,唐家和席家可是世交的關係,怎麼會……
彼時,席琛已經站了起來。
陸錦眼底有一閃而過的錯愕,他問:「你去哪?」
男人頭也不回,淡漠的落下五個字:「想我老婆了。」
「……」
這是要虐死誰?
男人走後,陸錦默默的看了眼周榮生,來了一句:「幸好宋子衿幾次死裡逃生,不然你現在早就屍骨無存了。」
而案子,現在也就根本不會有這麼出人意料的進展。
……
……
周榮生交代所有罪行后的第二天,市內發生了幾件事。
第一件,席氏集團副總裁席袁成涉嫌命案如今下落不明。
第二件,唐氏總裁唐志成被指證教唆傷害他人被捕,唐氏也終於在資金緊缺的沉重負荷下宣布破產。
第三件:有媒體爆料,五年前轟動一時的工地爆炸案不是意外,案件已經重新進入了調查。
偌大安靜的客廳內,徐婉看著電視上播放的新聞,眉頭褶皺很深。
一旁,席衡延更是如此,他放在膝上的手無意識的握緊。
席琛泡好茶,看了眼二老。
他們的反應比預料之中要平靜許多,或許,他們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只不過一直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將茶水推到二老的面前,淡淡的開口:「有什麼話想問的,就問吧。」
席衡延將視線由電視轉移到自家兒子的身上,他抿了下唇,問他:「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男人知道他指的是唐志成的事情。
他抿了一口醇香的茶水,放下瓷杯,不緊不慢的說:「很久以前。」
有多久,他真不記得了。
席衡延沉默了下來。
見狀,席琛掀唇,反問他:「那您呢?您又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側旁,徐婉嘆了下氣,告訴他:「我們是前段時間才知道的。」
停頓了一下,她說:「唐家出事之後,我和你爸覺得不對勁就徹底調查了一下唐志成這五年來的行蹤,才發現他和你二伯……」
席衡延皺眉:「是我看漏了眼,沒想到他們居然會勾結在一起,還差點害得小衿出事。」
席琛看二老皆是滿臉自責和無奈,他淺淺一笑:「現在不是都好好的么?」
徐婉看向他,「小衿她……」
男人勾唇:「她也不會怪你們的。」
聞言,二老這才鬆了口氣。
席衡延盯著電視,突然來了一句:「如果這件事讓你爺爺知道了,也不知道他的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住。」
徐婉也是一臉的擔憂:「不行,不能讓他知道,醫生都說了爸不能再受刺激了……」
「我去說吧。」
席琛打斷他們,已然站了起來,他說:「放心,爺爺能理解的。」
「可是……」
「由著他吧。」
徐婉想說什麼,卻被席衡延阻攔了,他嘆了下氣,「如果不說,這老宅,何時才能徹底安寧呢?」
席琛看了兩人一眼,轉身走上了樓。
是啊,老宅好像很多年都沒有安寧過了。
推開門,房間昏暗依舊。
席司雄不喜光線太亮,所以就算是在白天,房間也基本看不見什麼太陽。
席琛緩慢的走向大床,床上,席司雄正閉目養神,手臂上還插著針管。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旁側,沒有急著開口。
房間內寂靜很長一段時間。
一直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的席司雄卻突然開口了,他的嗓音很沙啞:「他還是沒能迷途知返是嗎?」
席琛借著昏暗的光線看著他,抿了抿唇,才說:「抱歉爺爺,這一次,恐怕不能像五年前那樣答應你了。」
席司雄緩慢的睜開了眼睛,他目光黯然的盯著天花板,沉默了良久。
他說:「要是五年前我沒有阻止你,或許就不會有今天的事情了。」
席琛沒有說話。
他又苦笑著說:「我活到現在,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把袁成從孤兒院領回家了。」
至今那個畫面,他都還記憶猶新。
席琛頓了頓,他問:「爺爺為什麼會選擇他?」
席司雄笑了笑:「因為八歲的袁成,讓我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的影子。」
他說:「當時年輕氣盛,也不顧家族的反對和勸阻,就毅然的把他領養回家了。」
席琛看著他,勾唇:「所以奶奶才會和你吵著離婚,對嗎?」
似乎是挺無奈的,席司雄低低的笑:「是啊,老婆子年輕的時候就會揪著這件事和我吵,那個時候只會嫌棄她啰嗦,現在她不在了,耳邊安靜的有些不習慣了。」
「爺爺,您想奶奶嗎?」
「想啊。」席司雄的眼睛深處似乎有水光,他笑,很輕的說:「都想了大半輩子了。」
席琛微微一怔。
席司雄又看向他,問他:「小衿那個姑娘挺不錯的,你要好好珍惜,別像我,失去了才知道後悔。」
男人點頭:「我會。」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其實奶奶並沒有怪你。」
席司雄瞳仁微微一縮,他的眼角閃著晶瑩,「她沒有怪我,是我,在怪我自己而已。」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疏忽,就不會發生那場意外,她也就,不會去世了。
男人輕不可聞的嘆了下氣,他說:「怪了大半輩子了,也該放下了。」
席司雄沉默幾秒,忽的,笑了。
是啊,怪了自己那麼久,真的太累了。
……
……
深夜回到公寓,女人和往常一樣,坐在客廳的沙發,蜷縮著身子等他。
她在看電影。
席琛換上鞋子之後,徑自走向她。
他挨著她的身旁坐下,爾後一把將她撈進回懷裡。
女人垂散在肩頭的頭髮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充斥了男人的整個鼻腔。
莫名心安。
子衿側首看向他,笑了笑:「回來了。」
男人也笑,目光落在前方的液晶電視上,問:「在看什麼?」
她沉吟:「卡薩布蘭卡。」
席琛停頓了下,看向電視,子衿好奇的問他:「你看過嗎?」
男人點了點頭,說:「在美國念書的時候看過。」
聞言,子衿來了興緻,她的眉眼帶著笑意:「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部電影。」
席琛微微挑眉,看著她,似乎是在等她接下來的話。
子衿清了清嗓子,半響,緩慢的說了一串十分流利的英文:「Ofalltheginjointsinallthetownsinalltheworld,shewalksintomine.。」
她看著席琛,說:「世界上有那麼多城市,城市裡有那麼多酒館,她卻偏偏走進了我這一間。」
男人靜靜的看著她,眉目繾綣著柔情。
子衿頓了頓,笑著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句台詞,你呢,你喜歡哪一句?」
席琛看向大屏幕,畫面中,正好切放到了那一幕。
他啞著嗓子,低低的說:「Iloveyoumoreandmoreeachdayastimegoesby。」
男人喑啞的聲音落下之後,子衿的心臟,倏地一跳。
她在他漆黑深邃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時光流逝,我對你的愛卻與日俱增。
男人看著她,淺淺笑:「這是我喜歡的。」
子衿怔怔的看了他良久,才記得別開視線,聲線有些輕微的顫抖:「Metoo。」
席琛心弦一動,湊過去親了下她的眉眼。
女人順勢抱住他的腰,將臉貼著他的胸膛,平靜的說:「新聞我都看到了。」
「嗯。」
「周榮生都招了嗎?」
「嗯。」
「席琛,你在害怕嗎?」
「嗯。」
子衿微微一怔,男人將下巴抵在她的腦袋上,聲音低啞:「怕你膽驚,怕你受傷,怕你難過。」
席琛笑了笑:「像個膽小鬼。」
話落,子衿的眸子染起了霧氣,她也笑:「對,像個膽小鬼。」停頓了下,她說:「抱歉,因為我。」
席琛嘆息,沉吟:「幸好是因為你。」
男人的聲音撞入耳畔,女人的心臟瑟縮了一下。
她埋首在他的胸前,輕聲的說:「我不會有事的,為了你。」
「嗯,話我記著了。」
席琛笑了笑,又親了親她的發梢,說:「你說的,為了我。」
子衿從男人的懷裡鑽出來,她抬眸靜靜的看著他:「為了你。」
為了你,我一定會好好保護自己。
一定,一定不會讓你再承受那種無法言喻的孤獨。
男人再一次將她攬入了懷裡,他沉吟:「很棒。」
子衿被逗笑了,她眼珠一轉,悄悄的伸手想要撓撓男人的腰間,誰知,男人好似有所察覺,立馬躲開了。
找到了,席琛的弱點。
子衿跳了起來,笑的一臉不懷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