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山雨欲來風滿樓(一)
宋家。
偌大的客廳,一個穿著紅色及踝長裙的女人懶懶的靠在窗邊,波浪卷的長發披在肩頭盡顯嫵媚,她的手裡拿著手機,不知對方說了什麼,紅唇慢慢挑起一抹極淺的冷笑。
掛斷電話前,她說了一句:「錢我會匯過去,記住你的話,以後不要在A市出現。償」
收起手機,她盯著窗外攖。
夜色濃郁,天空被一團團烏雲擠壓覆蓋,刺骨的冷風將院子里的樹木颳得東倒西歪,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莫名的壓抑,似是,暴風雨來前的寧靜。
「什麼錢?」
背後突兀響起楊文蘭帶著疑惑的聲音,宋嬌陽肩膀輕輕一縮,明顯被嚇了一跳,她佯裝淡定,轉身抱怨:「媽,你怎麼走個路都沒聲音的?」
到底是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女兒,楊文蘭看到她心虛的眼神,便知道她肯定又在隱瞞些什麼了。
她蹙眉,拐著彎提醒她:「你爸這段時間一直在外談生意,這筆生意關係到宋家以後能否在商業立足,你可別在這關鍵時刻給他捅出什麼簍子了。」
宋嬌陽不耐煩的嗯了一聲,「知道了知道了,能捅出什麼簍子。」
楊文蘭說完就要走,記起什麼,又問她:「對了,睿程怎麼樣了?」
一提到這個,她的眸子便暗了暗:「我也不清楚,他不願意見我。」
楊文蘭嘆息:「你又何必執著於他一個人呢。」
話落,宋嬌陽的情緒有些波動:「媽,我愛了他整整七年,就這麼放棄我不甘心,憑什麼宋子衿可以我不可以!」
「你們……」
楊文蘭的話還沒說完,窗外的天空倏地閃過一抹電光,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豆大的雨水急速落在地上,像瓢潑一樣,伴隨著幾聲悶雷,雨勢越來越來,不一會兒,狂風暴雨席捲而來,帶著驚人的速度,蔓延整座城市。
「這天怎麼變的這麼快。」楊文蘭嘀咕了一聲。
「我先回房了。」宋嬌陽說完,轉身往樓梯的方向走。
走了幾步,門鈴突然響起,
宋嬌陽停下腳步,愣了一下:「這個時候誰會來?」
楊文蘭搖了搖頭,亦是不解。
傭人已經去開門,過了一會兒,她們聽見了一聲驚呼從門口傳來,「大小姐!」
宋嬌陽臉色一變,在這個家,能被這些傭人心甘情願稱之為大小姐的人,除了宋子衿還有誰。
她還回來做什麼?
她難道不知道這裡已經沒有她的立足之地了嗎?
楊文蘭聽著也覺得諷刺,她上前朝那個傭人的臉上狠狠的甩了一巴掌,「哪個大小姐,現在宋家只有一個小姐,怎麼說了那麼多遍都記不住,你的腦子是用來裝飾的嗎?」
傭人捂著臉忙低頭道歉:「對不起夫人,我下次會記住的。」
「下去下去。」
楊文蘭煩躁的甩了甩手,轉身看向門口,還未出聲質問,就被眼前的一幕震驚的說不出話。
門外,女人臉色蒼白,雙眼空洞,全身都被雨水淋濕,宛如一具被抽走靈魂的木偶,如若不是頭髮扎著,她真會以為見鬼了。
宋嬌陽走過來看到這一幕,眼底閃過一抹訝異,旋即皺眉:「你來幹什麼?」
聽見她的聲音,子衿終於有了反應。
她抬眸,面無表情的盯著宋嬌陽,嘶啞的聲音在風雨聲里顯得有些毛骨悚然:「宋城的事是不是你乾的?」
未等宋嬌陽開口,楊文蘭已經先不悅的揮了揮手,「什麼宋城,大晚上你這副鬼樣站在人家門口是要嚇死誰,趕緊給我滾。」
子衿站著沒動,還是那句話,「宋城的事是不是你乾的?」
聞言,宋嬌陽一臉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女人上前一步,喃喃問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楊文蘭皺眉,正欲破口大罵,餘光瞥見她手裡拿著的東西,驀地瞪大雙眼,花容失色的拉著宋嬌陽往後退,「你想幹什麼!」
宋嬌陽看到那把尖銳的水果刀,也是嚇得臉色一白,「宋子衿你發什麼瘋!」
子衿好像沒聽見她們的驚叫聲,又踏前了一步,問她:「他才十七歲,你怎麼下得了手?」
女人手裡握著刀步步逼近,宋嬌陽心驚膽戰,尖聲吼道:「我說了不是我!宋子衿,你別宋城出了什麼意外受傷了就把罪名全扣我頭上,我說了不是我就不是我!」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話起了作用,子衿突然頓住腳步。
兩人剛要鬆一口氣,就聽見她輕飄飄的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宋城是出意外受傷的?」
宋嬌陽呼吸徒然一沉,對上她陰鬱的眸子,瞳眸劇縮,剎那間,面如死灰。
見狀,楊文蘭連忙換了副嘴臉,「小衿啊,咱們有話好好說,你先把刀放下好不好。」
「三下。」
子衿眉目沉靜的可怕,直直的盯著宋嬌陽:「醫生說鐵棍敲在宋城後腦的那三下,每一下都是致命傷。」
如遭雷劈,宋嬌陽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一臉震驚,顯然事先也毫不知情。
聽到「致命」兩個字,楊文蘭渾身一震,沒想到這次事態居然這麼嚴重。
想了想,她慢慢的走向子衿,小心翼翼的勸她:「小衿啊,你現在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宋城受傷的事情是驕陽指使的,我們先坐下來好好談一談,說不定是搞錯了呢?」
「談什麼?」子衿猝然舉起水果刀,目光凜冽,氣息不穩:「現在躺在醫院生死未卜的人是宋城,一個和你毫無血緣關係的人,你當然不會在意!」
銳利的刀尖對準她,楊文蘭嚇得連忙後退,一個不小心,直接跌在了地上。
「媽!」
宋嬌陽扶起楊文蘭,眼底淌著恨意,憤怒的質問:「你到底想幹嘛?」
想幹什麼?
子衿居然笑了笑,可是笑意不達眼底,聲音冰冷無情:「很簡單,一報還一報,宋城怎麼傷的,我替他在你身上加倍討回來。」
這是要致她於死地。
心底咯噔一跳,宋嬌陽感覺自己每一根神經都綳得很緊,如驚弓之鳥,眼神慌張,「你別亂來,你如果敢傷我,我一定讓你坐牢。」
「坐牢?」
子衿怒極反笑,反覆玩味的咀嚼這兩個字,眼神漸漸變的黯然,她在宋嬌陽沒有絲毫防備的情況下,突然上前猛地拽住她的衣領,冰冷的刀子抵在她的頸部大動脈,當即將她嚇的魂飛魄散。
「不要!別衝動!」楊文蘭尖叫了一聲,在一旁急的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眼淚嘩嘩流卻不敢輕舉妄動。
窗外暴雨還在下,客廳內瀰漫著一股死亡的沉寂。
子衿看著眼前瑟瑟發抖的女人,聲音縹緲,很輕,很輕的說:「如果不是還有牽挂,別說坐牢,弄死你我都不怕。」
宋嬌陽渾身一顫,臉色唰的一下白如紙。
因為她知道,她真的會這麼做。
站在一旁聽到這話的楊文蘭滿目驚恐,她哆哆嗦嗦的哭叫著:「你放了驕陽,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錢還是什麼,我會給宋城請最好的醫生,只要你放下刀,什麼都好說!」
子衿恍若未聞,靜靜的看著宋嬌陽,臉色蒼白,輕聲問:「宋家給了你,我爸給了你,沈睿程也給了你,你把我的家庭弄得支離破碎我也沒想過報復你們,可是我這輩子就這麼幾個重要的人,為什麼你們還要每天費盡心機把我們斬草除根?為什麼你們就不能發發善心放過我們?我宋子衿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們了?你們要這樣一次又一次的來傷害我身邊的人?」
手力加重,刀子在宋嬌陽白皙的脖子劃出了一條血痕。
脖子一痛,宋嬌陽的眼淚跟著就嘩嘩落下來,雙唇不停的哆嗦,又是恨又是畏懼的看著子衿。
恍惚間,子衿好像看到了無助的宋城。
巷子里,他一個人,被一群人圍著,想要反抗,卻只能一棍又一棍的挨打。
她甚至能看到他渾身是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模樣。
「住手!」
彼時,一道驚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然後她聽見楊文蘭哭著喊了一聲:「元山,快救救驕陽。」
風塵僕僕趕來的宋元山滿身雨水,他瞪了眼楊文蘭,然後快步走到子衿面前,語調盡量放低放緩:「小衿,小城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你先把刀放下,如果這事真是驕陽做的,我一定親手把她送進牢里,絕不姑息!」
信誓旦旦的保證,宋嬌陽一顆心急速下沉。
子衿面無表情的看著宋元山,毫無血色的唇瓣微微張開,利落的吐出四個字:「你沒資格。」
沒資格,是沒資格替宋城討回公道嗎?
宋元山表情一僵,眼底的落寞一閃而過,「好,我沒資格。但是小衿,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一想也要為你母親和小城想一想,你今天如果真的傷害了驕陽,人證物證都在,牢是坐定的,你坐牢了,他們怎麼辦,你母親身體不好誰來照顧她,小城醒過來看不到你怎麼辦?」
字字句句都戳著子衿的心窩。
看到她有了一絲動容,宋元山繼續循循善誘:「你把刀放下,我一定會替你調查清楚的,小城是我的親生兒子,我不可能坐著不管的。」
子衿冷漠的看了眼驚嚇過度的宋嬌陽,握緊刀柄,腦海突然閃過席琛離開病房前對她的叮囑,抿唇。
良久,五指一松,刀掉在了地上。
哐當一聲,劫後餘生,宋嬌陽癱軟在地上,渾身還在發抖。
也是幾乎同時,楊文蘭幾步衝上前,使出渾身的力氣,往子衿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猝不及防,子衿一個不穩,倒退了兩步,臉上一片火辣辣,濃濃的腥味在嘴裡蔓延。
宋元山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就那樣眼睜睜的看著子衿挨了一巴掌,垂在身側的手緊握,心裡不好受,可是眼前形勢複雜,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這個瘋子!趕緊給我滾出去,永遠不要讓我再見到你!真是晦氣!」
楊文蘭罵罵咧咧完了,第一反應就是去安慰自家受驚的寶貝女兒。
宋元山走到子衿的跟前,疲倦的說:「小衿,你先回去,小城的事有眉目了,我會第一時間告知你的。」
原來他到現在還不願相信宋嬌陽就是傷害宋城的人。
也是,他一向只顧家族名聲,若是這件事傳了出去,怕是對宋家影響很大吧?
可惜了,她偏不想順他的意,還要拉著他們一起墜入地獄,嘗嘗什麼叫生不如死。
子衿抬眸靜靜的看了他一眼,眼瞳似有流星隕落的痕迹。
她默不作聲的,走向大門,背影決絕。
已經出了大門,身後才傳來模糊的聲音。
「等等小衿,我讓傭人給你帶把傘!」
「帶什麼傘,她這種人就是淋死了也沒人傷心!」
「你給我適可而止!」
「她差點殺了我女兒,你讓我怎麼適可而止!我告訴你,今天事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我要告她!」
……
外面還在下著暴雨,樹葉搖曳,冷風吹的嗚嗚作響,刮過臉龐陣陣的疼,
雨水打在臉上,漸漸模糊了視線,從頭到腳,都是止不住的寒意冰冷。
從始至終,子衿的眉目沒有絲毫波瀾,她如同行屍走肉,一步一步,面無表情的走出宋家大門。
直到,看到那輛停在門口的黑色保時捷。
直到,看到那個熟悉的男人從車上下來。
子衿慢慢停下腳步,微微仰著臉,雨水肆意的打在臉上,目光穿過風雨,一動不動的凝視著他。
過去二十多年,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那麼期盼一個人的出現。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好像只要有他在,冰冷就不復存在。
好像只要有他在,困難都不是問題。
好像,好像只要有他在……
她就不那麼孤獨……
席琛筆直的站在車門前,手裡拿著一把黑色的雨傘卻遲遲沒有打開。
隔著十步之遙,他靜靜的看著她,雨水順著他的髮絲,他的眉目,他的下巴,一滴一滴滑落。
四目相對,一眼萬年。
過了一會兒,男人打開傘,薄唇抿緊,一步又一步,穩如泰山,朝她走來。
在他邁出的第一步,子衿就已經感覺到自己的眼窩泛起了陣陣酸澀。
他很快在她面前站定,眸子最先落在她腫起來的右臉,手微微一動,傘傾向了她,雨水打在肩頭,他卻渾然未覺。
子衿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有些倉促的低下頭,長長的睫毛沾著雨水,半響,她輕聲說:「對不起,沒聽你的話,亂跑出來了。」
頭頂靜靜的,沒有聲音。
隔了七八秒,一隻溫熱的手掌輕輕的撫上了她的右臉,然後順勢將她的臉抬起來,子衿不得不與他對視。
席琛將她散在臉頰兩旁被雨水打濕的頭髮溫柔的繞到耳後,指腹輕輕的摩挲著她的臉腫起來的位置。
良久,男人喑啞淡涼的聲音伴隨著雨聲撞進了她的耳朵,他說:「宋子衿,你要惜命。」
他還說:「你已為人妻,懂嗎?」
子衿胸腔一震,沒等她做出任何反應,席琛又笑著拍了拍她的臉,半開玩笑:「你看,我不在一會兒就被人欺負成這樣,傳出去我的老臉往哪擱。下次長點記性,誰再欺負你就變本加厲的還回去,老子罩著你,他們算個屁。」
子衿鼻子一酸,有滾燙的液體,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的順著她的眼眶砸下來。
「哭什麼,還委屈了。」男人無奈的語氣里夾著一絲寵溺,他耐心的替她擦掉淚水,然後獎賞似的摸了摸她的腦袋,「別哭了,外面風大,我帶你回家。」
話落,席琛要去牽她的手,卻被子衿避開了。
他微微挑眉,還沒說話,眼前的女人就猛地撲進他的懷裡,一個措手不及,傘掉在了地上,席琛愣了一下,緊接著就聽見了懷裡的女人發出了一聲悲痛的嗚咽,好像是壓抑了很久,終於全數爆發了出來。
席琛眼瞳一暗。
他慢慢伸出雙手捂住她的耳朵,如深淵一樣的黑眸筆直的落在女人身後的那棟房子,薄唇滑過她的髮絲,下巴抵著她的腦袋,輕言:「別怕,屬於你的,傷害你的,拋棄你的,我一個都不會落下。」
在我身邊,你只要好好的。
壞人,我來做。
……
……
子衿是被雷聲驚醒的。
她獃獃的望著天花板,記憶停滯在她昏倒在席琛懷裡的一幕,臉上涼涼的,應該是藥膏。
隔了好一會兒,眼睛有點疼,她才坐起身。
外面的雨還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室內昏暗寂靜,不過借著微弱的光線,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席琛的主卧。
掃了一眼床頭的鬧鐘,凌晨3:35分。
她摸了摸乾澀的喉嚨,掀開被子,打算下去找水喝。
可是被子剛一掀開,她看到自己身上穿著的灰色居家服后,整個人都石化了。
這是……誰給她換的衣服?
而且,這尺碼,一看就是男士的,這是,席琛的衣服?
大腦當機了好幾十秒,子衿慢慢消化完,很快又平靜了下來。
說不定不是席琛給她換的呢,這間公寓這麼大,應該有請保潔阿姨或傭人之類的,也可能是她們幫忙換的。
默默安慰自己,然後翻身下床。
床邊放著一雙嶄新的淺藍色棉拖,子衿微微一愣,套上,剛剛好合腳。
記得之前來的時候這裡並沒有女士的棉拖,是為了她專門買的嗎?
子衿沒有多想,也怕自己自作多情。
擰開卧室門,樓下一片漆黑,只有走廊上留有一盞壁燈。
樓梯在走廊盡頭,她扶著牆壁一路走過去,在看到亮著燈的書房時,腳下的步子微微一滯。
這麼晚了他還沒休息嗎?
有些好奇,她慢慢走向書房,門是虛掩的,她的手剛落在門把上,就聽見了席琛的聲音。
「把消息放出去,然後將之前收集到的證據全部匿名送到警局。」
證據……什麼證據?
子衿猛的意識到什麼,房門突然被人從裡面一下子拉開,她下意識收回手,瞠目結舌的看著站在眼前的男人。
席琛漫不經心的倚靠在門邊,墨色的眸子靜靜的看著她,「嗯,先這樣,掛了。」
掐斷電話,他雙手環抱,勾唇:「醒了?」
「嗯,被渴醒了。」子衿有點窘。
男人忍俊不禁,拍了拍她已經消腫不少的右臉,走在前面,「走吧,下樓喝碗薑湯,驅寒。」
他最近似乎很喜歡對她「動手動腳」
子衿耳根一燒,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下樓梯的時候,她舔了舔唇瓣,突兀的問了一句:「你家有請傭人嗎?」
走在前面的男人頭也沒回,淡淡的闡述:「我不喜歡陌生人在我家晃來晃去。」
「……」
也就是說,她的衣服,真的是他親手換上去的。
「那你有看到我衣服里放著的東西嗎?」
「什麼東西?」男人平靜的問
「……一隻錄音筆」。
那裡面,記錄了宋嬌陽的罪證,以及,宋元山的一些秘密……
前面的男人突然回過頭,子衿一頓,立馬站定。
席琛淡淡的岔開話題:「去客廳等著,我去把薑湯熱一熱。」
子衿蹙眉,「那隻……」
「什麼都不要想,喝完薑湯就去睡覺。」
男人的態度很冷硬,也就是說,他一定聽過錄音筆里的內容。
子衿深吸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是拗不過他的,暫時放下這個問題。
「小城他……」
「別擔心,我找了看護二十四小時守著他,如果醒來了,會第一時間通知我。」
「那……醒來的幾率,有多高?」
女人的聲線帶著顫音,席琛抿唇,堅定的吐出四個字:「會醒來的。」
他的聲音彷彿帶著一股魔力,子衿心弦一顫,眸子染上了水汽,她扯開唇角,十分真誠:「謝謝你。」
謝謝你,總是在我遭遇風雨的時候,及時出現。
「別客氣,都是自家人。」
子衿笑容一僵,突然想收回剛剛的話。
……
之前淋了不少的雨,喝完薑湯,子衿癱在沙發,感覺整個人較比之前舒適了不少。
席琛坐在她的對面,單手撐著腦袋,借著柔和的燈光,靜靜地,凝視她,打量她。
最後得出兩個字,瘦了。
子衿剛放下碗,就對上了他直勾勾的眼神,想著自己身上還穿著他的睡衣,手腳頓時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而他彷彿沒瞅見她的窘迫,還目不轉睛的盯著。
臉上粘東西了?
子衿蹙眉,伸手摸了摸臉,剛好捕捉到對面的男人彎起唇角的一幕,不由的嬌嗔瞪了他一眼,起身:「那個,謝謝你的薑湯,我先上去休息了,晚安。」
席琛看著女人氣沖沖的背影,隱隱勾唇,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
他叫住已經走上樓梯的她,輕嘆了一聲:「席太太,我要你跟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這麼衝動了。」
子衿頓住,心頭突兀一跳。
衝動,是指她要跟宋嬌陽同歸於盡的事嗎?
不是的,她還不至於那麼傻,她只是想聽到宋嬌陽親口承認。
她抓著扶手的五指緊了緊,沒有回頭,輕緩的說:「這次是意外,以後不會了。」
其實事後她也反思過了,這次的舉動實在太過幼稚和不理性,但是想想,換做任何人,在看到自己的親人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怎麼可能還能冷靜。
饒是心理素質再強大的她,在那一刻也是理智尚無,才會用那麼極端的方法逼宋嬌陽承認。
聽到她的保證,男人露出了滿意的笑意,「乖,去睡覺吧。」
子衿嗯了一聲,走到主卧門口才記得這是別人的房間,臉頰即刻浮起尷尬的紅暈,連忙轉身看向樓下的男人,「你睡哪?」
聞言,席琛微微一笑:「別擔心,雖然沒有請傭人,但是空床還是有的。」
聽得出他有意在調笑她,子衿惱羞成怒,也沒跟他客氣,大大咧咧進了主卧后反手就鎖上了門。
樓下,男人聽見落鎖的聲音,兀自悶笑了兩聲。
……
……
翌日清晨,天邊剛露出魚肚白,子衿已經洗漱完畢。
她把換下來的衣服洗乾淨晾在陽台,然後走回床頭櫃撈起手機,坐在椅子上,按下開機鍵。
關機一夜,剛開機手機就跟抽了風一樣不停的震。
有很多未接電話和簡訊,數了數,顧子默居然給她打了二十多通電話,而且最後一通的時間居然是在凌晨五點。
正訝異,陶曉的電話適時響起。
滑開,接聽。
手機還沒貼近耳邊,陶曉痛心疾首的聲音就從那邊響起:「宋子衿你混蛋,宋城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你怎麼沒有告訴我!」
子衿被吼的一愣:「你怎麼知道的?」
對方靜了一下,十分懷疑:「你該不是還沒看到新聞吧?」
新聞?
一頭霧水,還沒問,就又聽陶曉輕飄飄的說:「宋家出事了。我一猜就猜到是因為宋城出事了。」
子衿驀地一怔,似是想到了什麼,馬上起身往樓下跑。
客廳,席琛站在沙發前,手裡拿著遙控,寬大的液晶電視正播放著今天的頭條新聞。
子衿氣喘吁吁地站在樓梯口,目光越過席琛,停在電視上。
主持人字正腔圓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昨天凌晨,警方收到多封匿名信件和證物,經證實,宋氏千金宋嬌陽涉嫌參與一起謀殺事件罪名成立,已被拘留,另外,宋氏集團老闆宋元山疑被檢舉偷稅,也被相關部門帶走。一夜之間,宋家遭受多次重創,許多合伙人紛紛撤資,宋氏可能面臨破產的危機……」
還沒看完,電視已經被關掉。
席琛將遙控丟在桌子上,轉身看到站在樓梯口的人,並不意外,眉目很平靜:「餓了吧,我去給你煮早餐。」
子衿靜靜的望著他,突然想起了昨晚在書房外聽到的話,過了一會兒,才點頭:「好。」
「坐一會兒,很快就好了。」他說完,就走進了廚房。
子衿若有所思的盯著他挺拔的背影,眉頭微微皺起。
她還沒開始行動,怎麼會……
……
吃過早飯,去醫院的路上,子衿接到了楊文蘭的電話。
她懷疑是她報的案,在電話里用了很多惡毒的話不停咒罵她,還揚言絕不會讓她們過上好日子。
掛了電話,子衿沉默了很久。
席琛在開車,注意到她的異樣,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抿。
車子停在醫院大門。
子衿下車的時候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席琛,相視無言,最後,她只是淡淡一笑。
病房外,顧子默正在打電話跟秘書說把今天的行程全部延遲,轉身就看到了消失一整晚的子衿。
他愣了幾秒,當即掐斷電話朝她奔去。
剛站穩就罵:「你個死女人,玩什麼不好玩失蹤,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子衿看到他烏黑的眼圈,微微一頓,「你在醫院守了一整夜?」
顧子默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廢話。」
想起這兩天顧子默幫她的種種,子衿心生感動,聲音也沒往日那般冷漠:「顧總,謝謝你。」
許是第一次聽見她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顧子默整個人僵了一下,半響,才彆扭的斥道:「你、你好好說話,突然這麼溫柔,我慎的慌。」
子衿笑了笑,繞過他往病房走。
顧子默跟在身後,鍥而不捨的追問:「你昨晚到底去哪兒了?」
不過問了幾遍,都沒人應他。
拉開病房門,放眼望去,床上的男孩依舊保持著昨天的樣子,沒有一點醒來的痕迹。
子衿遲遲不敢踏進去,心臟一抽一抽的,像在被萬千隻螞蟻啃咬,疼痛,深入骨髓。
顧子默站在她的身後,看到她隱隱顫抖的身軀,猶豫幾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無聲的鼓勵她。
進去的時候,子衿的步子放的很輕很輕,好像生怕吵醒正在熟睡的人。
她繞到床頭,小心翼翼的握住男孩扎滿針管的手。
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語。
「小城,姐姐來了。」
「對了,前兩天我去買東西的時候,那個水果攤的老闆又坑了我的錢,我沒告訴你,你要是知道了一定又要去找他算賬。」
「還有媽,你說她如果那麼久見不著你人,問起來我該怎麼說?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告訴她真相?」
「啊,對了,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你肯定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多醜,頭髮被剃光了,鼻青臉腫,手上還全是疤,以後肯定泡不到妞了。」
「你活該,我都告訴過你了,遇到危險的時候別逞強,別耍帥,打不過就跑,你說你平時不是跑的很快嗎,怎麼這次給人打成這樣了……還挨了那麼多棍……肯定很疼……」
說到後面,子衿已經淚流不止,哽咽的說不下了。
顧子默靜靜的看著這一幕,深邃的眸子有些氤氳,心口不知為何,很悶,悶得快要透不過氣了。
他悄悄退出去,關上房門,獨自守在外面。
……
辦公室。
時硯坐在沙發,百無聊賴的盯著靠在窗邊抽煙的男人,好奇:「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收購。」
「你傻了吧,收購一個空殼有屁用,浪費錢又浪費精力!」
席琛淺吸了一口煙,緩慢的吐出煙圈,白色的煙霧令臉孔變的有些朦朧不清,「留給小舅子做出院禮物。」
時硯一頓,反應過來「小舅子「指誰,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他實在琢磨不透,納悶了:「你席大少爺要想打壓一個小小的宋氏比碾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幹嘛那麼大費周章,又是查偷稅又是讓警方介入?」
席琛捻滅煙,半眯眸:「做的太明顯,容易給她招來橫禍。」
「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至於「橫禍」,時硯挑眉,嘴角的笑容有些肆意:「我還想著這一陣子怎麼風平浪靜的,原來是在潛水觀望,好一個老奸巨猾。」
席琛嗤笑:「之前已經輸的一敗塗地,這次再不縝密點,怎麼對得起他這五年來的忍氣吞聲。」
時硯雙手枕著腦袋,翹著二郎腿漫不經心道:「你說你爺爺到底是怎麼想的,養頭白眼狼在身邊,還不是親生的。」
「我也挺想知道,爺爺是怎麼想的。」
「嘿,你說會不會是你爺爺年輕時在外欠的風流債?」
席琛斜了他一眼,「五年前不是已經做過DNA了嗎,你腦子是粘上去裝飾的嗎?」
「對哦。」隔了兩秒,時硯突然反應過來,一臉怔愕:「你剛剛是對我進行人身攻擊了嗎?」
「怎樣?」某人涼涼的掃了他一眼。
時硯嘴角抽搐:「……沒,你開心就好。」
……
子衿一直待在病房陪著宋城。
顧子默和兩名民警一前一後進來的時候,她眼角的淚水還沒幹。
一位民警走到她的面前,態度良好:「你好宋小姐,我們是東城派出所的民警,關於你弟弟宋城被人偷襲受傷一事,還需要你配合我們去趟警局錄口供。」
子衿一頓,點頭:「沒問題。」
顧子默拉住她,「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留在醫院幫我看著小城,我很快就回來。」
畢竟那個幫凶還沒找到,還會不會有意外,誰都不得而知。
顧子默知道她在擔憂什麼,想了想,到底是沒有再跟上去。
出走廊的時候,子衿與迎面走來的席琛碰了個正著,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個外國醫生,他就停在一米外的位置淡淡的看了眼她身後的兩個男人,然後獨自朝她走來。
走到她面前,席琛第一句話便是問她:「自己一個人去警局,怕嗎?」
他的語氣就好像是在問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子衿居然被逗笑了:「我說怕,難道你還跟著去?」
席琛看著她的笑顏,反問:「有何不可?」
子衿無奈:「席先生,我有必要提醒你,過多幾年我就奔三了。」
「然後呢?」
「你再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被別人聽見了,會取笑我的。」
聞言,席琛掃了一眼她身後,那兩個民警便默契的移開了眼,假裝沒聽見。
他笑:「我寵自己的太太,還要看別人的眼光?」
「……「她要表達的不是這個,怎麼扯到這上面來了。
「我還要處理一些事情,等一下就過去派出所接你回來。」
子衿怕麻煩到他,想也沒想,直接搖頭,「不用了,我自己……」
席琛不喜她客氣疏離的態度,淡涼的打斷她,「聽話,席太太。」
「席太太」三個字令子衿平靜的內心激起了浪花,她看著他如潭水的眸子,習慣性的舔了舔唇,最後還是妥協了。
……
ICU病房。
子衿剛離開沒多久,席琛就帶著幾個外國醫生進來了。
顧子默雙手環抱,靜靜的靠在牆上看著他們圍在床邊給宋城檢查身體,似懂非懂的聽著他們嘴裡的醫學術語。
檢查和討論持續了約莫三十分鐘才結束。
送走幾個特地從國外請來的醫生,席琛又折身返回病房。
看到他回來,顧子默並不感到意外,「席先生對宋小姐的弟弟還真不是一般的關心。」
席琛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和顧總相比,也是半斤八兩。」
顧子默嘖了一聲,不想繼續跟他打啞謎,乾脆攤開來說:「能冒昧問一句,席先生和本市商業巨頭席氏集團的老總裁席衡延是什麼關係嗎?」
似乎早就預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席琛不慌不忙的應道:「顧總一直聰慧過人,想必應該早就猜到了。」
「果然是你。」顧子默的臉瞬間沉了下來,胸口怒意旺盛,「什麼救命恩人,都是為了掩人耳目,你出現在她身邊到底想幹嘛?」
「想幹嘛?」席琛玩味的咀嚼這三個字,莞爾:「我在顧總的眼裡,就是這樣心懷不軌的人?」
顧子默冷笑,話里譏諷的意味滿滿:「席先生又何必謙虛,雖說知道你的名字見過你真面目的人不多,可是只要說起心狠手辣,誰又能及得上你,連自己的兄弟親人都要趕盡殺絕?」
沒有惱怒,席琛慢不著調的笑問:「所以說了這麼多,是想警告我什麼?」
「離她遠點。」一字一頓,聲音帶著一股狠勁。
病房陷入了沉寂,空氣中散發陣陣壓抑感。
片刻,他才散漫道:「恐怕不行。」
「你什麼意思?」顧子默的眼底染起了薄怒,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頭,青筋隱隱若現。
席琛看著他的眼睛,薄唇輕言:「顧總有所不知,小衿現在,是我席琛的合法妻子。
「合法妻子」四個字就好像一顆定時炸彈,轟的一聲在他的腦袋裡炸響。
顧子默全身驀地一怔,臉色灰白,滿目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隔了好久,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顫抖的吐出兩個字:「騙人。」
欲要開口,一束白光從席琛眼前晃過,他眯起危險的眸子,越過顧子默,停在對面的窗戶,正好捕捉到了一抹躲閃的黑色身影。
收回視線,他面不改色的說:「以顧總的能力,想要調查一人是否已婚,簡直易如反掌不是么?」
顧子默咬牙切齒:「你這混蛋……」
「抱歉顧總,我還有事,恕不奉陪。」席琛笑的風度翩翩,轉身要離開的時候,突然停了一下,回頭:「顧總,醫院臭老鼠多,你可得小心點了。」
席琛走了,顧子默才發泄般的一拳砸在牆上,咒罵:「什麼臭老鼠,我看你才是臭老……」
等等,醫院哪來的臭老鼠……
……
剛出醫院,席琛就接到了時硯的電話。
他在那頭得意的說:「跟你說個勁爆的消息,席袁成在唐氏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席琛拉開車門的動作一頓,很快又恢復了常貌,「別管他們,先找幾個可靠的人暗中保護宋城。」
時硯訝然:「宋城?幫凶不是跑路了嗎,怎麼還有人想要害他?」
坐上車,扯過安全帶,席琛平靜的闡述:「宋城應該,見過兇手的真面目。」
時硯微微一怔,「什麼意思,你是說兇手不止一個?」
「從一開始就不止一個。」席琛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以宋嬌陽的頭腦根本不可能策劃這整件事情。」
「也就是說她是反被利用了?難道你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
席琛面色清淺,不語。
一箭雙鵰。
時硯挑眉,笑了,這才是席琛,只要是潛在的隱患,就絕對不會有讓她們生根發芽的機會。
「宋城的事情交給我,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安排幾個身手了得的人守著他。」
準備掛斷電話前,時硯又突然叫住了他,在那邊故弄玄虛:「對了,你猜猜宋嬌陽請的律師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