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響聲終於驚醒了熟睡的陳汀。他猶如受驚的小兔子一般猛地彈跳了起來,見身旁不見熟悉的吳媽媽和丫頭,他一下子想到了那時候久喊不醒的母親,鼻子又是一酸,猛地又叫了一聲娘。門邊上的陳瀾聞聲回頭,見小傢伙伏在榻上,彷彿又要放聲大哭,她不由得三兩步回身奔上前去,輕輕地摟著那肩膀把人攬進了懷裡。
「六弟乖,別哭了,有三姐在這兒……」
聽到這聲音,抽抽搭搭的陳汀也就把外間那說話的聲音忽略了過去,直接把頭埋進了陳瀾的懷裡。儘管那種香味和母親身上熟悉的味道並不相同,可是,無論是母親還是吳媽媽,都對他提起過無數遍這個名字,而那時候她抱著他折下的那枝桃花,直到乾枯了也還被他好好保存著。他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陳瀾的脖子,喃喃地叫了一聲三姐姐。
四歲的孩子已經頗有些分量,身上多了這麼一個人,久而久之,陳瀾不禁覺得有些腰酸背痛,卻不敢貿貿然鬆開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傳來一陣響動,她抬頭一看,見是玉芍打起帘子扶了朱氏進來,她正要站起身,可卻被猶如八爪章魚黏在身上不肯下來的陳汀給絆住了。直到朱氏輕輕咳嗽了一聲,陳汀才回頭瞅了瞅,旋即一蹦就閃身躲到了陳瀾背後,好半晌又囁嚅著叫了一聲老太太。
陳瀾感覺到陳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熱得發燙,見朱氏的眼神中既有無可奈何,也有惋惜懊惱,更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仇恨,她便開口打破了這難言的沉寂。
「眼下不早了,讓人把東西送過來,我喂六弟吃些東西,待會再讓人送他去三叔那吧?」
一聽到要送自己去見父親,陳汀連忙從陳瀾背後閃了出來,站在榻上嚷嚷道:「我不走,我不走……」
陳瀾緩緩站起身,見光腳站在榻上的陳汀小臉漲得通紅,她便伸出雙手抱著他的雙臂,一字一句地說:「六弟,你不是一直在問,你娘到哪兒去了嗎?我現在告訴你,你娘到天上去了,以後你再也見不著她了,但她會在天上看著你。如果你一直乖乖的,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她在天上也會沖著你笑。可要是你不聽話,那麼她會流淚傷心,那眼淚就會變成雨雪,從天上掉下來……」
見陳瀾娓娓對陳汀輕聲說著,朱氏眼皮一跳,隨即擺手阻止了要上前說話的玉芍,旋即眯起眼睛輕輕嘆息了一聲。長房姊弟倆先是喪父,繼而失母,只有陳瀾這樣的過來人,才能知道如何安撫小小的陳汀。該知道的總得讓孩子知道,否則,陳瑛連那等絕情絕義的事情尚且做得出來,哪裡會憐惜自己的這個親生骨肉?
對於小小的陳汀來說,他的腦袋根本消化不了永遠見不著母親的事實,所以乍然聽到之後,他忍不住就要鬧騰。可是,當陳瀾那溫和的聲音說著母親在天上看著他,他漸漸地就安靜了下來,不是還輕聲問上一兩句。待到陳瀾用淺顯的語句說了幾個自己編的童話,他已經忍不住依偎在了她的懷裡,大大的眼睛里亮閃閃的。
陳汀緊緊握著小拳頭,發誓似的說:「我聽三姐姐的,我要快快長大,我要做家裡的棟樑!」
就在這時候,一個人影風風火火地撞開帘子進了屋來,正是陳衍。他還來不及行禮就看到陳汀依偎在陳瀾懷裡,不免眉頭一挑,但旋即就裝成沒看見似的,上前對朱氏和陳瀾一一行禮,隨即才抓下了頭上那頂帽子。
「我乍聽到的時候實在不敢相信,三嬸之前明明還是好好的,怎會突然……」
「這些都不要說了。」陳瀾打斷了陳衍,又問道,「你可去慶禧居行過禮了?」
「去了,正好左軍都督府也已經有人來弔唁。」
陳衍偷瞧了一眼仍舊賴在陳瀾身邊不肯動的陳汀,小眼睛又閃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歸於了平靜。他可是大人了,沒來由和這麼個小不點爭風,橫豎那是他嫡親的姐姐。所以,在平復了一下心情之後,他就原原本本說起了慶禧居那邊的事。從料理內外的陳汐,到幾個形同透明的侍妾通房,再到半點精神也無的羅姨娘,總之是頭頭是道哪裡都沒落下。
說話間,玉芍已經是捧了點心和燕窩粥過來。陳瀾親自端起來,眼看著陳汀大口大口吃了,隨即她又奉給了朱氏,待輪到自己和陳衍時,她卻只是拿了一杯****,略潤了潤唇就放下了。再看陳衍亦是看都不看那捧盒裡的四色點心,她不禁暗自點了點頭。
斬衰三日不食,齊衰二日不食,大功三不食。除卻老幼可以從權例外,他們這樣年輕的晚輩總不能太過分了,況且還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
用過點心,朱氏得知韓國公張銓和夫人陳氏也已經雙雙來了,自然就打發鄭媽媽帶著陳汀過去慶禧居,這幾日就宿在那裡幫忙看著。等到人都走了,她又尋個由頭把陳衍打發了走,旋即才示意陳瀾坐到身邊。祖孫倆就這麼你眼看我眼,好一陣子,朱氏才發出了一聲嘆息。
「從前我只是本能地恨他,如今人真正天天在身邊出沒的時候,我才知道,那種感覺遠遠不是如坐針氈,也不是有如芒刺在背,而是彷彿利劍懸在頭頂,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一下子掉將下來。事情到這個份上,我也沒什麼最後的僥倖心了。不把這禍害徹底了斷乾淨,不論是我還是小四,亦或是已經出嫁的你,誰都沒有好日子過!」
見陳瀾業已拳頭攥緊面色鐵青,朱氏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捂著胸口說:「事到如今,我才覺得後悔。這家裡我把持了幾十年,所以當初他喪了元配,我明明得到了雲南那邊的訊息,卻執意去廣寧伯府定下了你三嬸。我不容有人挑戰我的權力我的尊嚴,可到頭來……到頭來我卻害了你三嬸。她素來溫柔和順,直到臨去也沒學會什麼大心眼,甚至沒能看到唯一的兒子娶妻生子……我對不起她……」
聽到從前兩次犯病,甚至一度小中風失語,卻依舊倔強的朱氏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陳瀾只覺得心裡一片惘然。她不能輕飄飄地腹謗什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更不能說什麼軟弱無力的安慰,在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才低語了一句。
「過去的事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老太太只要照管好六弟,三嬸在天上也會高興的。」
「你說得對。」朱氏勉力打起精神,隨即便目露寒光,「我立時就吩咐下去,日後廣寧伯府那些狼心狗肺的不許再放進來,沒來由噁心人!至於小六,這家裡不太平,我回頭就尋個由頭,說是他母親的遺言,這孩子體弱,把人送出去到佛寺靜養,放出風聲之後就挪個安全地方,看他還如何打主意!至於他……我就不信他在雲南,還有在左軍都督府沒犯過差錯!」
陳瀾知道,如今並不適合再勸說什麼。儘管廣寧伯只是露了一個林公公,可在她看來,陳瑛和淮王走得近,就是他害死自己的繼室妻子亦不無可能。於是,她只得打起精神在旁邊安撫道:「老太太先平平心氣,縱使是要做,也不用急在一時,先把三嬸的後事料理停當……」
慶禧居中,韓國公張銓和夫人陳氏一塊祭拜了靈座之後,身為庶長子的陳清就送了他們出來。而想起隨著父親陳瑛磕頭行禮的陳汀動作有板有眼,雖是眼中水光盈盈,可卻總有幾分不一樣的光芒,走在往蓼香院的夾道上就不免開口說道:「汀哥兒這孩子養得不錯,日後想來會是個敦厚友愛的人。」
「汀哥兒?你怎的看出來這個?」
「剛剛清哥兒送咱們出來的時候,他很得體地沖著清哥兒行禮道謝。才四歲的孩子於庶出的兄長如此,日後心性必然也好,若讀書練武有成,則是棟樑之才。」
陳氏眉頭一皺,隨即不以為然地說:「還不是三弟妹一向軟弱慣了,這才使得他一點都沒有嫡長子的氣派,對一個連親娘都不知道是誰的庶兄客氣什麼!再說老三沒立世子,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這世子之位還不知道要著落在誰身上。」
話不投機半句多,張銓瞥了陳氏一眼,接下來便再沒做聲。等到進了蓼香院正房東次間,見陳瀾陪著朱氏,夫妻倆在行過禮后,陳氏就拉著陳瀾到外間說話,而張銓對朱氏先解釋了世子張炤和世子夫人尹氏去了護國寺禮佛,尚未來得及得信趕回來,這才回到了正題。
「剛剛我在慶禧居行禮拜祭的時候,夫人進了裡頭哭拜陽寧侯夫人,我和陽寧侯也曾經略言語了幾句。我從前在左軍都督府的時候,說是掌印都督,可也不多管事,更不如他精幹,所以他上任之後,挑出了不少疏失來。所幸不曾上奏天聽,趁著今日都一一提醒了我。」
說著是感激慶幸的話,但張銓的臉上卻看不出這些端倪。至於作為傾聽者的朱氏來說,聞言卻面色巨變,好容易才剋制住了不曾口吐惡言。而張銓接下來,則是又添了兩句話。
「陽寧侯為人精幹有力,且畢竟是奉聖命襲爵。岳母您畢竟是他的母親,平素維持個和和氣氣的樣子給人看便罷,鬧得太僵了,落人話柄不說,就是皇上也未必會高興。至少,如今家裡正辦著這白事的時候,有什麼事也暫且忍一忍。」
PS:中午帶著爸媽去吃泰式菜,偶爾換個口味,另外也是提早兩天給自己慶生,所以本想著單更的。可是可是,這年頭也講究驚喜不是么?既然筆下有感覺,就多奉上一章給大家,也算是慶祝俺的粉票逼近二百^_^(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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