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晉王之外,其餘成年諸王的王府雖然已經建好,但如今還都住在宮裡,才剛滿十七歲的淮王自然也不例外。此時此刻,在永安宮轉角處遇上陳瀾,他卻沒有半分意外之色,腳步依舊不疾不徐。待到見陳瀾和夏太監退避行禮,而兩個小火者則是直接趴在地上磕頭,他便笑嘻嘻地擺了擺手。
「三小姐……咳咳,如今該稱一聲楊夫人了,你這是到宮裡來謝恩的?既是新婚燕爾,怎的不見你那夫婿?」
陳瀾尚未開口,夏太監便搶在前頭說道:「回稟淮王殿下,皇上有事,所以留著楊大人在坤寧宮說話。」
若是換成別人,淮王早就厲聲呵斥了過去,可夏太監畢竟是御前得用的人物,因而他只是眯了眯眼睛,臉上的肥肉愈發堆了起來:「看來父皇對楊大人真是信賴有加,居然在這新婚的當口還留著人議事。既然來了,三小姐不進永安宮坐坐?」
皇帝對女色素來平常,因而宮中四妃以下的位子,絕大多數都是空著的,哪怕是九嬪,空著的加上多年下來病故的,如今在其位的也不過只有四人,對宮務更是插不上半點手去。陳瀾此番進宮,四妃那兒不得不去轉一圈,可永安宮卻真沒打算去,可被淮王一說,再回絕就是過其門而不入。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就只見後頭一個宮女急急忙忙跑了出來。
「殿下,殿下,淑媛娘娘心口又疼了,已經差人去請太醫了,您快去瞧瞧吧!」
淮王聞言一愣,而那宮女則是彷彿才發現似的轉向了陳瀾一行,旋即便快步走上前來,屈了屈膝之後就陪笑道:「海寧縣主,淑媛娘娘聽說您進宮,本意是要去長樂宮那兒拜會賢妃娘娘,順帶見見您的,可誰知道又犯了老毛病。」
聞弦歌知雅意,別說是陳瀾聽出了內中的話外音來,夏太監亦是趕緊接過了話茬:「原本淮王殿下都說了,縣主是該進去拜見拜見,但既然李淑媛娘娘身上不好,咱們就不去打攪了。回頭咱家稟告皇上一聲,再讓御藥局送些上好的天麻過來。這天冷了容易犯病,得盡心儘力調養才好。」
陳瀾亦是附和著說了幾句關切話,也不去看淮王,施禮之後便隨夏公公沿長街那一頭走了。而淮王眼瞅著他們遠去,臉色一時間完全陰沉了下來,迴轉身氣咻咻地進了永安宮。進了宮門沒走幾步,剛剛說話的那宮女就追了上來,在他旁邊正要賠笑說些什麼,他突然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二話不說便是重重一個巴掌。
「給本王滾遠些!」
正殿寢室中的李淑媛來來回回踱著步子,等了許久不見兒子進來,不禁越發著急,又派了個太監去外頭瞧看,可那太監帶著先頭那宮女回來之後的稟報卻把她氣得倒仰。這淮王人倒是回來了,可徑直氣沖衝進了前院東配殿,又把所有人都驅趕了出去。
「這個孽障,都是木已成舟了,連裝個樣子都不會!」氣急敗壞地把手裡的絹帕揉成一團往地上一摔,她後退幾步重重地坐在了床上,也沒理會那張床發出的嘎吱嘎吱聲,看了看臉上還留著一個鮮紅巴掌印的心腹宮女,滿臉的失望和無奈,「要爭要搶拼的是心計手段,他壓根連個皮毛都不通,就知道恃強力逼放狠話捅刀子,別到頭來落得老三那個下場!」
那一頭陳瀾和夏太監一路往日精門去,一路也在心中思量。對於淮王的冒失孟浪,陳瀾已經見識慣了,可當初自己雲英未嫁時如此還不打緊,如今她已經嫁為人妻,他卻依舊糾纏,她簡直不知道這位皇子究竟在想些什麼。就在這時候,她就聽到夏太監低聲說了一句話。
「上次咱家險些喪命的那一回,老曲那邊遞了句話過來,說是李淑媛的娘家莊子上一下子收緊了防衛,莊子上因為風寒傳染了人,一下子死了十幾個人。」
陳瀾只覺得心裡猛地一縮。那一次夏太監就說,前一撥刺客瞧著只是做個樣子,后一撥才是真正要他的命,那主使脫不開幾位皇子,如今這話一出,無疑是認準了淮王下的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眼角餘光瞥見那兩個小火者還在後頭跟著,便低聲說道:「夏公公是覺得,先頭那事已經准了?」
「還能不準么?那些小殿下沒那麼大膽子,魯王殿下又不在了,晉王……晉王殿下之前那反擊深得章法,料想是不會幹出殺人這種蠢事的。只有這位淮王殿下,一心要博得皇上注意歡心,什麼事都敢幹,什麼狠手都敢下!」
夏太監說到這裡,已經有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要不是老曲勸咱家,先頭那事情曝光了出來,咱家未必能讓他追償,自己說不得還得去守皇陵,咱家就是拼了也得把他拉下來!三小姐,今天的情形你瞧見了,他日後便是汝寧伯的女婿,和楊大人絕不是一路的,而且因為有些事情,也不會善罷甘休。日後,咱家和你還有楊大人,不妨多多通通氣。」
儘管不想惹麻煩上身,但麻煩既然早就已經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貼了上來,陳瀾哪裡不知道,自己已經退無可退。從和夏太監打過的幾次交道來看,她知道他雖是閹宦,卻還有幾分血性,更重要的是人品還信得過,因而沉默著一路走到了日精門,她就輕輕點了點頭。
「若有消息,我自然會第一時間知會夏公公。」
「好!咱家還是照常,有什麼話直接通知楊大人。」
短短一程路,原本暫時的聯盟就變成了長期的合作關係,而夏太監心情緩轉之下,少不得又向陳瀾透露了一個尚未傳出去的消息。等到兩人進了坤寧門,楊進周正在不遠處的正殿漢白玉台階下站著,一看到陳瀾便快步迎了上來。待到近前,他關切地打量了一番人,面色微微一肅,隨即就看向了夏公公。
「楊大人放心吧,有咱家領著還會出什麼差錯?皇上可說了還要縣主進去拜別?」
「皇上已經回了乾清宮,吩咐我在這兒候著夫人回來,有勞夏公公陪著跑這麼一趟了。」
楊進周拱手謝了夏公公,見其笑眯眯地說舉手之勞,寒暄幾句就招手叫了個中年太監過來領路送人,他就和陳瀾一塊告了辭。等到出了坤寧門,四下里除了前頭那個領路的太監之外,時不時有行色匆匆的小火者亦或是低品太監經過,他只得把心頭的關切壓下。一直等到走過漫長的路途出了東安門,一應親隨迎上前來,他和陳瀾一塊登上了馬車,陪著出來的雲姑姑柳姑姑則是坐了后一輛青帷黑油車,他才一下子握住了陳瀾的手。
「這一程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人難為?是羅貴妃……還是淮王?」
陳瀾原以為自己已經掩飾得很好了,可沒想到楊進周一張嘴就問得八九不離十。抬起頭的她看到他那赫然流露出焦慮的眼神,便笑著把另一隻手按在他那寬大的手背上:「沒事,貴妃娘娘那兒,我只是陪著胡謅了些禪機佛理。至於淮王,有夏公公在,李淑媛娘娘又是知情達理的人,不過是路上遇著說了兩句話而已。」
「那就好。」楊進周吁了一口氣,隨即又認認真真地說,「要是有事千萬不能瞞著我,別忘了你當初囑咐我的那些話。如今我們是夫妻,不管什麼事,兩個人一塊使勁,輕而易舉就過去了。」
儘管心下一松,但陳瀾看著他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卻總有一種打趣的衝動:「是是是,回稟老爺,你說的話妾身都記住了。」
楊進周被那一聲老爺逗得一愣,想起自己在夏太監面前說了夫人二字,他不禁笑了,順勢把陳瀾攬進了懷裡:「你還真是好記性,我才叫了一句夫人,你就記住了!你也應當知道了,我從前叫楊荃,可父親自從出宗后,就改了我的名字,周自然是應著全,而加了一個進字,自是希望我能力求上進,不負期望。但平日里,母親還是或叫我阿全,或叫全哥,瀾瀾,你隨便揀一個喜歡的稱呼就行了。」
在車上再一次聽到了昨日洞房花燭夜的那兩字稱呼,陳瀾臉上微微泛紅,想到外頭既有車夫,還有跟車的親隨,甚至有種說不出的心虛,於是頭也不抬地輕哼一聲道:「那兩個字不許在外頭叫!至於你……你的表字叔全好聽又好記,我就叫這個了!」
好聽……這表字便是宜興郡主送的,說是好聽好記,如今她竟然也這麼說,還真是母女相似。
楊進周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隨即嘆了一口氣,摟著她的同時,忍不住低頭又看著那長長的睫毛,挺翹的鼻子,嫣紅的嘴唇,昨夜那短短的銷魂瞬間陡然又浮上了心頭,旋即就被他用莫大定力強壓了下去。
再這麼下去,只怕他就得變成好色之徒了!
車軲轆的聲音有節奏地傳了進來,車廂中彼此依偎著的兩個人說了一會今日在宮裡的情形,在最初的震驚和思量之後,卻漸漸有些迷糊了。直到車停穩了外頭車夫稟告了一聲,楊進周才一個激靈先驚醒了過來,又拍拍推推陳瀾,總算是把這位睡得正香的夫人給鬧醒了。他先正了正發冠和大氅下車。不消一會兒,後頭車上的雲姑姑和柳姑姑就彎腰登上了車來,見陳瀾雙頰緋紅鬢髮散亂,兩人對視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看到她們這表情,陳瀾哪不知道人家在想些什麼,一時在心裡把外頭的楊進周埋怨了個半死——他就不能別那麼張揚,讓她在車廂里自己挽好頭髮再下車么?(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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