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入了洞房,陳瀾方才覺得剛剛那喧囂一下子從耳畔消失殆盡。
坐帳撒帳撤帳之後,穩穩坐在床上的她總算是平靜了下來,聽著那幾位媽媽一個接一個如同唱戲一般的贊禮聲,她甚至還有了琢磨的空閑。可剎那間,一根裹著紅紙的秤桿突然伸進了蓋頭,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輕輕將那大紅銷金帕子挑到了一邊,旋即秤桿落下,露出了那張她極其熟悉的臉。只是,和平常的冷峻不同,此時此刻的他臉上猶如醉酒似的紅通通的,眉眼間儘是掩不住的高興和愉悅。發現她看過來的時候,他便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屋子裡那幾位媽媽卻少有知道新郎新娘此前是見過的,見他們這第一眼看去就彷彿深有默契,幾個人不禁彼此對視了一眼,隨即就有一個站出來笑道:「該喝合巹酒了!」
兩個用五彩絲線系住的銀盞子被兩位媽媽雙手捧著送了上來,一左一右親自遞到了兩位新人的手裡。四目對視之間,尚未飲酒的陳瀾感受到那股熾烈的目光,只覺得臉上竟是有點微熱。直到楊進周輕輕抬了抬手以目示意,她才和他一起舉手交杯啜飲,等到喝了一半之後方才放下,而兩位媽媽又笑吟吟地交換了兩人手中的杯子,如法炮製地由他們喝完了剩下半盞。雖然並不是什麼烈酒,但此時已近黃昏,陳瀾的肚子又是空的,這一杯酒下去卻是覺得彷彿是一團火瞬間在胸腹間點燃,雙頰更是緋紅。
看到陳瀾這般模樣,楊進周微微一愣就醒悟了過來,知道她必然是腹中空空,所以飲酒難受。他輕咳一聲,正要吩咐的時候,那邊一位媽媽早就知機地在門口候著,此時便順手接上了東西快步走了上來。
「請新人進子孫餃子!」
陳瀾此時早就餓得眼也花了,聽到這子孫餃子四個字,眼睛頓時大亮,而肚子也彷彿是配合著她的急切,竟是發出了咕地一聲。這時候,她終於醒悟到自己的失態,一張臉不禁紅得如同火燒似的,恨不得把頭埋到床上那厚厚的錦被裡頭去。可楊進周何嘗看到過她這般嬌憨可愛的樣子,一時間不禁看得呆了,直到媽媽又提醒了一聲,他才看到兩隻裝滿了子孫餃子的盒子已經送到了他和陳瀾面前。
儘管已經是飢腸轆轆,可被媽媽服侍著吃餃子的時候,外頭還能聽到童男高聲問生不生的聲音,囫圇吞下去的陳瀾哪裡能察覺到這裡頭究竟是什麼餡,只能紅著臉吃一個答一聲,見對面的楊進周還在瞧著自己,彷彿是平時吃飯走路一般自然,哪怕知道這僅僅是討個口彩,但她仍是不免橫過去一眼,隨即又狠狠咬了一口嘴裡的餃子。
她原本就覺得婚事太早,誰知道到頭來又給硬生生提早了兩個月,連心理準備都沒有!
伴隨著耳邊絡繹不絕的多子多孫兒女滿堂富貴榮華福壽雙全等等無數吉祥話,外加外頭孩子們一聲高似一聲的「生不生」,陳瀾總算是懵懵懂懂吃完了七個餃子,可就在兩個媽媽笑眯眯地收起盒子退下的時候,她聽到耳邊傳來了一句話,頓時訝然抬起了頭。
「長壽麵待會得等到入睡前才能吃,這會兒要是還餓,就再吃些點心墊墊肚子。」
楊進周見陳瀾抬頭,又低聲補充了一句:「我還要去前頭一一敬酒,一圈下來至少一個時辰,畢竟不能鬧洞房,他們大老遠地從宣府過來,總得安撫安撫……還有,這滿頭金子戴著太沉了,趕緊讓她們給你換下,也好松乏松乏……」
一旁兩位媽媽聽著這話,全都是抿嘴偷笑,其中一人便笑著上前屈膝行禮道:「老爺放心,夫人有咱們照管,決計餓不著累不著。否則,咱們也不會繞了好幾個圈子給送過來。外間賓客們還在等著,您先去吧。」
眼看楊進周站起身來,陳瀾忍不住提醒道:「你雖說酒量好,可一桌桌的賓客若是都敬下來也不是玩的……多多留心些!」
「好,放心!」
等到楊進周人走了,四位媽媽方才團團簇擁了上來,先是把陳瀾攙扶到妝台前,卸下了那沉甸甸的翟冠,又一樣樣將金事件全都摘下來用綢帕包裹好,又打來水給陳瀾卸妝洗臉,卻沒有除去那象徵喜氣的大紅禮服。只是雖然還穿著這一身,頭上卻沒了沉重的負擔,陳瀾總算能活動活動已經完全僵硬的肩膀,及至站起轉身,她又瞧見一個媽媽雙手捧了一個黃楊木條盤上來,上頭是一個瓷盅。
「是冰糖燕窩粥,老太太早就吩咐廚房預備下的,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夫人請先用。」
想起楊進周臨走時的關照,還有江氏命人早就預備下的這燕窩粥,陳瀾只覺得今天的所有疲憊和不安都漸漸消失了。重新坐在了床上,用小銀勺緩緩地攪動著這小小的瓷盅,她仍是不可避免地擔心起了前頭。
這會兒應該在敬酒了……阿彌陀佛,這年頭可沒有能夠擋酒的伴郎,他可千萬悠著點!
正如陳瀾預料的那樣,前頭的楊進周輪番敬酒,那些勛貴高官還算好些,多半是略坐一坐就告了辭回家,難應付的卻是同輩同僚和其餘的年輕人。他雖是酒量好,可今日因為瞧著他是新貴,又看宜興郡主的面子,宗室貴戚佔了大部分,他那些昔日袍澤尚未起鬨,這些人卻都是圍著不讓他走,左一杯右一杯地死灌。幾個稍稍有些面熟的也就罷了,見幾個從未見過的生面孔也過來摻和,他頓時面色微沉。
「楊大人,這許多人你都敬了,總不能不給咱們面子!」
「就是就是,要不是為著你是英雄豪傑,咱們可是早就走了!」
「今天這大好日子,總得盡興吧!」
就在這時候,楊進周冷不丁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壓低的聲音:「姐夫,那兩個是汝寧伯楊家的旁系子弟,還有一個宗室是從前和吳王走得近的,別搭理他們!」
不用回頭,楊進周就知道說話的是今天從娘家送親過來的陳衍,心下一跳,不禁暗贊小傢伙倒是伶俐。只這會兒不搭理是不可能了,他正要說話,旁邊卻有人上了前來。
「楊大人這一路過來都灌了十幾二十杯了,再喝下去這洞房花燭夜可就被各位攪了,想來大家不想我那二嬸氣頭上來尋你們晦氣吧?」隨著這說話聲,韓國公世子張炤上了前來,平日略顯綿軟書獃子氣的他這會兒卻氣勢十足,那眼神如同刀子一般往頭裡三個人身上一掃一剜,這才淡淡地說,「今兒個我也算大舅哥,要是喝酒的話,我給叔全代勞!」
勛貴世子當中,張炤雖是國公世子,可素來閉門讀書不管別的事,因而名聲不顯,此時他往外一站,論理是扛不住的,可禁不住他將宜興郡主抬了出來——這位主兒可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誰招惹了心裡都發怵。因而,後頭那原本想附和起鬨的就悄悄躲開了,一時間,前頭那三人頓時顯得異常顯眼。這種節骨眼上,他們退是不好退了,只得硬著頭皮看著張炤連干三杯,這才不情不願地灰溜溜離去。
「多謝張世子。」
張炤不勝酒力,此時三杯下肚就有些醺醺然,聞言卻側過頭來看了一眼,沒好氣地擺擺手說:「既然拜過天地喝過合巹酒了,以後記得改口叫一聲大表哥,當然你要叫大舅哥也行……謝就不用謝了,二嬸都對我說了,這一回惠蘅能平平安安的,多虧了三表妹,還有你也幫了不小的忙。我就這一個親妹妹,可卻幫不上她,如今給你擋擋酒算什麼……呃……」
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見陳衍從楊進周背後閃出來,也是笑嘻嘻地向自己拱手,他一掃往日的正經,也笑著拍了拍小傢伙的肩膀:「小四,以後就看你的了!」
見張炤擺手示意不用管他,隨即搖搖晃晃地走開了,楊進周輕舒一口氣,索性就帶著陳衍到了自己那些袍澤的酒桌上。好在這些人雖也起鬨,卻總算還體諒他的洞房花燭之夜,只卻免不了有人唉聲嘆氣地抱怨,從前宣府的鬧洞房是何等熱鬧喜慶,不像如今只得個表裡。他這麼說,後頭的陳衍卻悄悄吐了吐舌頭。
還鬧洞房呢……那一鬧,他的姐姐豈不是被誰都瞧了去,那可就白白便宜了別人!
這邊也總算敬完,陳衍趁機拉著楊進周躲到了角落裡少人關注的地方,見早有小廝知機地送來了醒酒湯,這才鬆了一口氣,可東張西望了一陣卻有些失望。
「羅師兄怎麼還不來……不會不來了吧?」
「羅兄說過會來,就總會來的。大約內閣有事脫不開身,聽說他年底就要正式授官了。」
楊進周笑著答了一句,冷不丁卻想起上次杜微方提起的事。眼下大多數人的目光都投在京城,無暇留心外頭,可杜微方卻讓他留意京中各方的動向,因為皇帝在江南那邊的動作不小。正尋思間,他就覺得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姐夫,你看,羅師兄來了!」
聞聲抬頭的楊進周看到那邊羅旭已經踏進了廳堂,一點頭就連忙迎了出去,陳衍自是趕緊跟上。兩人誰也沒發現,背後早有好幾雙眼睛盯上了他們。(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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