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走向歲末,陽寧侯府彷彿從此前的多事陰影中走了出來,平添了幾分喜慶的氣氛。序齒第二卻是實質上居長的陳冰出嫁了,接下來的小姐少爺們幾乎全都定下了婚事,剩下的只有還不到十歲的那幾位,而且一戶戶定下的人家都是異常體面。哪怕下人們知道上頭主子們仍然是面和心不合,可這並不妨礙他們走出門去腰桿挺得筆直。
而對於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朱氏來說,這一日宜興郡主派了趙媽媽來,竟是說要把原本定在臘月里的婚事提前到十月十六!儘管家中自從賜婚的旨意下了之後就一直在預備,可這樣的突然提前仍然讓她唬了一跳,追問緣由之後方才轉憂為喜,立時滿口應承了下來。趙媽媽前腳剛走,那一頭江氏親自從鏡園趕了過來,也是商議的同一樁,等到了中午,這消息就傳到了陳瀾手中,正在做針線的她一不留神,那繡花針就再次扎著了手。
「小姐,您怎麼這麼不小心!」跑來報信的芸兒趕緊接過了綳架,見陳瀾怔怔地將手指放在嘴裡吮吸了兩下,她這才咧嘴笑道,「橫豎都已經是定下的,早兩個月遲兩個月有什麼打緊!橫豎家裡預備得都差不多了,如今趕一趕就行了!」
「你呀……什麼時候改改這牙尖嘴利就好了!」
一旁的沁芳連忙打岔,而陳瀾終於恍然回過神來。她上輩子沒有嘗過相戀相守的滋味,這輩子卻這麼快就要嫁人了?此時此刻,她半點也沒有平日為人處事時的鎮定自若,取而代之的則是說不出的茫然,就連芸兒在旁邊嘰嘰喳喳攛掇著她趕緊去蓼香院都沒聽見。
這一日的午飯,陳瀾自是在蓼香院里陪著朱氏用的。江氏一走,朱氏就把她喚了過來,把事情原委一一說了,此時吃完午飯上茶之後,她把丫頭們一一遣開,又半是欣慰半是感慨地說:「我活了大半輩子,沒看準幾個人,臨到老這雙眼睛卻終於亮了。能看著你出嫁固然好,可按照我的本意,是想多留你幾日的。可你的未來夫婿還有大用,也是耽誤不得,自然得以你們的將來為重。這成婚的事,連頭到尾差不多也是要大半個月,過幾日就要開始了。」
陳瀾自然知道,哪怕不是御賜姻緣,為了把這場婚事辦得風風光光,朱氏也必定會極力操辦,更何況如今有了那鋪張的由頭?於是,聽著朱氏說江氏剛剛過來時提到,因為眼下時間緊迫,之前賜婚之後因家裡多事,楊家也雜七雜八忙不完,所以只曾過小帖文定,放聘禮的日子定在月末,如今卻得改在這幾日了,到時候該請誰觀禮等等規程,她只覺得原本躁動不安的心情漸漸定了。
「我已經對鄭家的說了,今晚上連夜就把添箱禮時賓客的單子列出來,回頭再讓小四這個當弟弟的親自寫請柬,儘早送出去,也讓大夥都有個預備。你母親雖說有身子,可只要能夠走動,必定是要來的,再加上其餘各位夫人奶奶,十幾二十位還是少的,到時候就擺在福慶堂里正好,一人一張几子,也少拘束些,我這裡畢竟地方小,憋得慌……」
長長的一番話聽完了,陳瀾只覺得心頭滿溢的都是溫暖,人也不知不覺靠進了朱氏懷裡,到最後便輕聲說道:「全憑老太太安排就是。」
「好孩子。」朱氏一把攬過了陳瀾,眼圈不禁有些紅了,「你婆婆瞧著是好相處的人,出嫁之後也別忘了常回來看看我這老婆子,還有小四。他要是知道了你這麼早出嫁,恐怕又得悶悶不樂一陣子了!」
正如朱氏所說,晚間回家的陳衍得知陳瀾十月十六就要出嫁,那張嘴頓時驚訝地張大著合不攏了,很勉強地道了聲喜,可看那表情怎麼都是不樂意。陳瀾哪裡不知道小傢伙的彆扭情緒,吃過晚飯姐弟倆一塊回房時,她就直接拉著陳衍去了他的屋子。借著看窗課本子的借口說了一番題外話,她就把露珠春雨檀香三個丫頭打發了出去,然後饒有興緻地打量著人。
「姐,你這樣看我幹什麼!」陳衍坐在炕上,不自然地扭來扭去,可見陳瀾就是只笑不說話,他才小聲囁嚅道,「我原本以為還有三個月,誰知道會那麼快,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陳瀾看著小傢伙那不自在的樣子,忍不住輕輕伸出手指頭在那額頭上戳了一下,旋即才笑道:「你沒有心理準備,難道我就有?要說擔心,那也該是我才對。倒是你,又不是以後就見不著了。鏡園你也是認得的,楊太夫人也喜歡你,你楊大哥更是沒有兄弟姊妹,閑來無事多往那兒走走,難道還能有人說你的不是?」
「對啊!」
陳衍這才反應過來,頓時猛地一拍巴掌道,「鏡園和韓先生家只要穿過北城就行了,我以後天天去蹭飯都行……」
話一出口,他才醒覺到自己的語病,頓時有些訕訕的:「姐,我是真捨不得你。這麼多年,只有咱們姐弟是相依為命一直這麼過來的……」
「我怎麼會不知道。」陳瀾招了招手,見陳衍從炕上那頭跳下,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身邊,她便將其輕輕攬住,又用手撥了撥他整整齊齊的頭髮,隨即欣慰地笑了,「要是你還像從前那樣衝動不懂事,我就是出閣了也放心不下,可你如今已經是有大人模樣了,我也沒什麼不放心地。要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話,日後不但我這個姐姐還得靠你在後頭撐著,就是老太太也得靠你。你已經大了,是家裡的頂樑柱,明白了么?」
「嗯!」陳衍重重點了點頭,隨即攥著拳頭說,「我不會輸給三叔的!」
剛贊了小傢伙沉穩,這會兒人就衝動地直接把陳瑛給撂了出來,陳瀾不禁啞然失笑,卻再沒有數落他什麼。等到離開陳衍那院子踩著月色回到了自己房裡,收拾一番上了床,她卻靠著彈墨方枕有些失神,伸手去撩帳子的時候,就聽見了在床前踏板上值夜的紅螺出了聲。
「小姐睡不著?」
「嗯……」
「我給您唱只民謠吧。」
深秋的夜晚已經是寒意深重,紅螺卻不知不覺把手臂伸到了被子外頭,此時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這具楠木垂花柱拔步床,輕聲哼了起來:
「七月晴皎皎,
磨鐮割好稻。
稻香千里聞,
只盼郎來到。
郎立清溪頭,
妾坐青山坳。
相對長依依,
不知歲月老。」(注1)
婚期一下子提前了兩個月,陽寧侯府上上下下自然是少不得忙碌了起來,就連陳瑛也破天荒過問了幾句,但得知朱氏一應包辦了,差了鄭媽媽等幾個每人統管一樣,他自然也就索性撂開了手,雖說****回來,可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轉眼數日過去,就在府里各色人等最忙的時候,蘇家老太太陳氏卻帶著蘇婉兒登了門。
朱氏如今忙活陳瀾的婚事還來不及,哪裡耐煩見這麼一個市儈,當下以自己病了推脫不見,可不料想鄭媽媽出去了一會兒就匆匆迴轉了來,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道:「老太太,她不肯走,我送的回禮很不輕了,可她竟是不肯收,說是今天上門是為了商議蘇公子和四小姐的婚事,還撂下了幾句很不好聽的話。萬一撕破了臉,我怕……」
「這個死皮賴臉的老太婆!」氣急敗壞地罵了一聲,朱氏又問道,「那老二媳婦呢?四丫頭怎麼說也是她的女兒,這時候倒是會把麻煩事推了給我?」
鄭媽媽聞言頓時有些不自然,又壓低了聲音說:「我剛剛去紫寧居問過,祝媽媽出來見的我,很尷尬地說二夫人前一陣子小日子,結果卻一直……不太乾淨,正悄悄去請人來調治,不好多動,很是賠了一陣不是。老太太可還記得前時三老爺請過來的那個劉太醫?一直都是他給瞧的,如今這毛病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她是腦子糊塗了,老三薦的人我都不敢用,她居然敢信,有什麼病也是自找的!」
話雖如此,朱氏此時知道自己不得不見,於是就意興闌珊地吩咐鄭媽媽出去把人接進來。待到陳氏和蘇婉兒進來,不過寒暄一兩句,陳氏就開門見山道出了此行的正題。
「聽說三小姐的大好日子定在了十月十六,實在是令人歡喜。不過,十月倒是不止這一個黃道吉日,十月二十八也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不若一個月里雙喜臨門,把我家儀兒和四小姐的事一塊辦了。」
由於先前陳瀾的婚期定的是臘月,接下來陳灧的婚事得避開正月,就要推到了二月去,所以此時陳氏一開口就是要把婚事提前到十月,朱氏不禁大吃一驚。還不等她想出什麼話駁回了,陳氏就自顧自地笑了笑。
「咱們雖是小門小戶,可自打定下事情,各種預備也就都齊全了。如今儀兒也正在等著吏部選官,若是成了,年末年初正是忙活的時候,再到那時候操辦未免來不及。再說,婉兒的年紀也不小了,她比三小姐她們還大了些,這婚事一味拖著,恐怕也不是一回事吧?前時吏部文選司一位主事正好提過,想要娶一位好人家的姑娘續弦……」
見蘇婉兒面色慘白,攥著帕子一聲不吭,想起那會兒陳氏答應自己好好的,蘇婉兒的婚事不會貿然做主,朱氏頓時恨得牙痒痒的。儘管她不再指望晉王能夠繼承大寶,但也不能看著晉王妃只靠一個女兒在王府中度日,最好的法子就是挑一個自己能拿捏的嫁過去為側室夫人,而要符合親王夫人這身份的人並不是那麼好尋的,更何況還得甘心情願。而陳氏急忙想著迎娶,說來說去不過是指望儘早得到那份嫁妝!
於是,看著面露得色的陳氏,她便冷冷地打斷道:「不用再說了,十月二十八就十月二十八,就這麼定了!」
註:比較喜歡當年現編的這首民謠,直接從《春宮繚亂》裡頭拿過來用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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