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一貫人來人往不絕的京師外城前門大街就早早地被兵馬來回凈過數次。一騎騎人從大街上飛奔而過,一次次將威國公羅明遠及其麾下五百獻俘軍士抵達何處的消息往宮中稟報,旋即,就有一眾壯健漢子推著水車過來,沿路澆水灑地。大路兩旁每隔五步便站了一個樁子般的軍士。由各里坊老人帶領的百姓們則是站在那些手按腰刀的軍士後頭,雖則偶爾也有些微微騷動,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安安靜靜,但也禁不住翹首望著南邊。
這都好幾十年沒出現過宣捷獻俘的景象了!
越吉綢緞莊臨街的二樓上頭,陳瀾正和陳衍並肩憑窗而立,望著遠方出現的陣陣煙塵。自打前幾日在午門宣捷獻俘的消息傳出之後,朱氏就有些坐立不安,最後甚至一口拒絕了鄭媽媽去打探消息的請求,竟是讓陳瀾帶著陳衍一塊到這邊來看看究竟是怎麼個情景。
陳衍想起這幾天羅旭猶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架勢,又看看陳瀾眼下面沉如水的表情,再想想家裡老太太亦是坐立不安,心裡不禁直發毛:「姐,老太太究竟讓你看什麼?」
「今次是宋閣老和韓國公親率文武在正陽門外迎接,足可見威國公風光一時無二。但若是他就這麼大喇喇受了,只怕文武百官全是心懷芥蒂,到那時候情況就說不好了。」
陳瀾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心裡卻想起了狡兔死走狗烹這幾個字。儘管覺得皇帝對皇後有情有義,未必就是這樣的人,可更深層的直覺卻告訴她,今天若威國公就這麼回來,只怕羅家的風光真持續不了多久。而於朱氏來說,儘管羅旭曾經幫過一次忙,但不管是陳瑛和威國公的關係,還是羅貴妃在宮中的聲勢,只怕朱氏都恨不得羅家立時倒了。正因為如此,威國公羅明遠的應對方才是所有人都關注的目標。
話說回來,此次威國公回朝宣捷大操大辦,那楊進周呢?落馬河不是應該距離京師更近?
太陽早就升了起來,陳瀾站的地方正朝著東邊,因而她不得不用眼睛遮擋著夏日已經越來越熾烈的陽光,又無意識地搖著手中的團扇,即便如此,鬢角額頭仍是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專心致志看著那邊越來越近大軍的她壓根顧不上去擦汗,只是探頭張望著,當發現那邊迎接的前導一行人彷彿起了一些騷動,她才忍不住一手抓住了陳衍。
「姐……」
陳衍只低低叫了一聲,後半截話就硬生生止住了。只見前門大街兩頭等了許久的百姓也起了騷動。也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一時間,一個消息猶如旋風一般在人群中散布了開來——威國公羅明遠墜馬受傷!今日班師宣捷獻俘的乃是副將,中軍都督府右都督周同!
聽到急匆匆上來的掌柜說明了這個消息,陳瀾不禁沉吟了起來,等想明白了不禁心生狐疑。早不墜馬晚不墜馬,偏生在快要風光進京的時候墜馬,把那御前獻俘的最大風光讓給了別人,這還真的是蹊蹺。她記得威國公羅明遠是進京之後方授的中軍都督府左都督,以國公之尊掌都督府大印,但卻應該來不及也不可能安插自己人,由此可見,那位周同應是中軍都督府舊人,而且興許還是皇帝的親信,此番威國公這一墜馬,最大的風頭就給了這位。
只一會兒,那邊的大軍便從這前門大街上昂揚而過,招展的軍旗,整齊的戰馬,錚亮的盔甲,雄壯的軍士……雖說如今進城的不過是數百人,但從那雄糾糾氣昂昂的姿態中,隱約可看出戰場上千軍萬馬的雄姿。
「姐,你看那邊……是羅師兄!」
正在沉吟的陳瀾微微一愣,一抬頭就看見街角處的圍觀人群中,一身便裝的羅旭正帶著小廝站在那兒。他絲毫沒有父親受傷的擔憂,而是猶如普通看熱鬧人似的在人群裡頭擠來擠去,眼睛緊盯著那一隊隊從大街上走過的軍馬。等到人馬陸續過去之後,他就立刻和小廝擠出了人群,不知道往哪裡一鑽就不見了。
「奇怪了,已經知道了威國公墜馬受傷,羅師兄怎的還顧著看這邊軍馬入城?」
陳瀾微微一笑,心想興許羅旭指不定早就知道了這一遭,甚至還有可能是他這個當兒子的策劃了如今的情形,嘴上卻說道:「這是朝堂上老大人們的事情,咱們就別多想了!好了,熱鬧也看夠了,讓掌柜他們上來,咱們還有另一樁正事要辦。」
聽到這話,陳衍只得乖乖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換上了一副鄭重的表情。就在昨天,他終於得知老太太竟然讓人去順天府辦了一應手續,把自己名下的大多數產業田地全都劃到了他們姐弟名下,這一份吃驚自然非同小可。他倒不是驚嘆這份雷厲風行,而是沒想到朱氏的態度真的發生了這麼大的轉折,而聽陳瀾說起父母的事情之後,向來直腸子的他立時把從前對老太太的那怨憤全都拋在了九霄雲外。
順天府辦了交割的事情還是侯府一等一的隱秘,因而,陳瀾自然不會對這越吉綢緞莊的掌柜和帳房管事言明。把人叫上來之後,她就直截了當伸出手指頭說了兩點宗旨——第一,積存的布匹三分之二經天津水路運往遼東和遼北;第二,從今往後,賬目改一年一送為一季一送。這兩點宗旨第二條雖然有些繁瑣,但也說不上苛刻,可第一條卻著實讓兩個主事的摸不著頭腦。陳衍就更不用說了,等到出門上車時,他就直接鑽進了陳瀾的轎車裡頭。
「姐,為什麼是遼東?聽說咱們這些都是好料子,為什麼不運去南洋,那邊更能賣個好價錢。」
「料子是好的,但之前咱們剛剛去庫房的時候,你沒瞧見那些花樣?都是中原早就過了時的,所以收上來很便宜,只有到蒙古才能賣出最好的價錢。而南洋那邊,須知朝廷每年廣州寧波泉州三大市舶司年年都往南邊走,當地王公向來都穿慣了最好的絲綢,再加上要到入冬才有合適的風南下,這一耽擱時間就久了,反而是眼下前往遼東風向正好。」
見陳衍連連點頭,陳瀾又笑道:「而且,你忘了之前三叔給二哥說的婚事就是前任遼東都指揮使家的?朝廷既然在這時候換人,而且這一位一回來雖還閑著,可有消息說要調去南京,可謂是富貴閑差,便說明那裡邊境穩當,他也並無大過,再加上朝廷這次勝仗,兀良哈人和女真人也算是幫了大忙,所以遼東和遼北大約是要重開互市,絹帛等等賣給他們正好。」
毫不意外地看到陳衍嘴張得老大,陳瀾卻只是莞爾一笑。相比韓國公夫人得到的是真金白銀這樣的現錢,她從老太太那裡得到的店鋪田地雖然有潛力,可卻一定得花心思用心打理。她不能一接手就立刻大張旗鼓,那麼,拿這家先前說是鐵定要虧損的綢緞莊下手就最合適不過了。無論是從成本核算還是從其他角度,這批積壓絲綢往北銷都是最合適的。
大軍從正陽門入皇宮大楚門午門御道獻俘,陳瀾自然不會往那邊湊熱鬧,徑直都了宣武門回家。然而,轎車才在二門口停穩,車簾就被人急不可耐地掀開了來,伸進來的卻是賴媽媽那鬢髮斑白的腦袋。
「三小姐,不好了……三老爺就要回京了,和晉王殿下就住在順天府良鄉縣的固節驛!」
陳瀾聞言一愣,陳衍已經是搶在前頭問道:「是三叔讓人回來送信,還是別地來的消息?」
「是宮裡通政司那邊先有人來報的信,隨即才是三老爺的小廝。說是宣府那邊的事務都處理完了,等皇上那邊看過題本宣見之後,就回家來!通政司那邊的消息還說,宣府那邊的案子主要是三老爺的手筆,晉王殿下因為戰事的緣故方寸大亂,幾乎對三老爺言聽計從,這次回來也是聽了三老爺的勸告,說什麼定要趕在皇后百日之內,眼下都已經要六月了,再有一個多月就是百日,辦好了差事回來還能盡孝心。」
見賴媽媽那惶急的樣子,陳瀾眉頭一挑,隨即就淡淡地說:「只是送個信而已,賴媽媽何必這麼著急?如今威國公剛剛班師宣捷獻俘,緊跟著還有另一撥,皇上要過問宣府的事總得再過兩天。晉王殿下為了孝道,皇上自然會成全他入京,但要說完了正事三叔回家,至少也是四五天之後的事情了。再說,三叔回家你就露出這模樣,讓別人看到會說什麼?」
三兩句說得賴媽媽訕訕的縮回了腦袋,陳瀾就帶著陳衍下車。等到回蓼香院之後對朱氏大致說了說今日去前門大街那情形,以及遠遠看見正陽門那邊的迎接景象,她就提到了賴媽媽轉述的那消息,結果朱氏立時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我就知道老三不過是擔心離開太久生變罷了。只他沒想到這幾日朝堂事情太多,他這個副欽差交卸不完事情,是不能隨便回家的!先不說這個,明日是翰林院掌院學士杜微方家夫人的三十大壽,她雖是繼室,可卻是元配的堂妹,深得杜家上上下下的敬重,你替我去賀壽,順帶記得瞧瞧她那位長女。」
瞧瞧人家的長女?
陳瀾一下子愣在了那兒,好半晌才想起陳衍剛剛已經被朱氏打發了出去,她便低聲問道:「老太太,那杜家人對此可心裡有數……」
「杜微方是出了名的方正,但對先後兩位夫人卻都極其敬重,家事無所不從。我和他家兩位夫人都有些交情,從前她們在家也都來過侯府,只嫁出去之後礙著杜微方,一般只是逢年過節各遣管事媽媽拜會而已。這次我已經向他這繼室夫人提過,才送了庚帖過去,她倒是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只說看看。小四如果不是拜在韓翰林門下,我也想不著這一樁,可如今卻還是般配的。你把小四帶上,提醒他舉止得體些,橫豎別人也不會想到你這個晚輩竟是去相看的,只要你們姐弟出色,事情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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