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的,怎會有人敲什麼銅鑼?」
三聲銅鑼響后就是一片靜寂,丫頭僕婦們面面相覷,夫人小姐們一樣驚疑不定,到最後,總算是有人嘟囔一聲打破了沉寂,卻是馬夫人。儘管不過是明知故問,但好歹有人起了個頭,林夫人少不得立時讓人出去打探,隨即又起了個話題。只剛剛那聲響終究來得突兀,於是談笑風生之間多了好些心不在焉的人,直到那位出去打探的媽媽回來了,眾人面色才好看了些。
「只不過是一個瘋子提著銅鑼招搖過市,這會兒人已經給攆走,不會再有驚擾。」
這麼一番話也算是解了大多數人的憂慮,只武陵伯夫人這般年紀一大把的幾個不肯深信,彼此之間交換了一個眼色,便有人露出了倦色來,甚至還有人低聲說起告辭離開的事。陳瀾在旁邊看著暗自心急,可畢竟她不是主人,不好搶在林夫人面前貿貿然開口。
不多時,之前在附近賞玩的各府小姐們都回來了,汝寧伯夫人帶出來的五小姐在讚歎這宜園景緻的同時還吟了兩句詩,一時間其他幾位也不甘示弱,尤以陳冰為最,又是「寒士依朱門」,又是「公家事嚴整」,全是巧心思的奉承逢迎。即便是陳瀾也不得不承認,這位二姐驕橫刁蠻不假,於這文采上卻著實有一手。只看著她們在這詩賦上頭爭奇鬥豔,她想起之前在蓮香渚上船,走的就是從什剎海引入宜園的曲水,心裡頓時生出一計來。
因而,等林夫人笑說若是乏累,不如暫歇一歇時,她就突然建議道:「從前三月上巳都有水邊祓禊的習俗,文人雅士還常常以曲水流觴為法斗詩行文,如今雖也常有詩會歌會,卻少有這等風雅了。今天雖不是三月初三,可天氣這麼好,剛剛咱們坐船行過來,那水卻正好名為曲水,各位姐妹既然有心吟詩作對,何不仿效古人的曲水流觴,也好留下一段佳話。」
儘管如今禮法日益森嚴,但公卿將門的千金,真正目不識丁的極其少見,反而是家中多有專請先生教導的。因而,陳瀾此議一出,頓時引來了眾多附和贊同,就連一向最看不順眼她的陳冰亦是心裡樂意,只嘴上卻有意譏刺道:「三妹妹莫非是上回在晉王府詩會上未得展才,今天準備大展身手么?」
陳瀾不去理會張惠心在自己背後亂拽的手,只笑吟吟地答了一句,隨即就看著林夫人說:「不知道威國公夫人覺得我這主意如何?今天如此盛會,留下點詩文紀念豈不是更好?若是夫人肯拿出彩頭來激勵激勵大夥,指不定能有眾多好詩呢!只不過我就是出個主意而已,本意就是想看個熱鬧,千萬別算上我。」
林夫人想想剛剛雖略微摸了摸一眾小姐的脾氣,可終究只是談話,保不準兒子是看中了哪位千金的才華,因而略一沉吟便立時爽快地答應了,隨即便拿出了身上佩的一隻玉環當做彩頭。她既然開了一個頭,原本無可無不可的十幾位夫人自然也你一樣我一樣地拿出了東西,有的是扇子香囊,有的是釵環手帕,須臾就有了一堆彩頭。就連原本意興闌珊的安國公夫人等幾位誥命老婦,也對這自宋元以來漸漸少了的曲水流觴大感興趣,一時間事情就這麼定了。
於是,一眾僕婦婆子立時在曲水旁邊忙忙碌碌了起來。而提出建議的陳瀾則是因為明言自己只看熱鬧,反倒清閑了下來。張惠心雖怪她沒事摻和這些酸溜溜沒趣的勾當,可終究也喜歡看熱鬧,笑鬧一陣子也就算了。趁著一眾人的丫頭們也都因為人手不夠近前幫忙,陳瀾就讓紅螺陪著張惠心,自己則是打算尋個機會,試試能不能對林夫人暗示一聲。
然而,讓她大為無奈的是,林夫人不論走到哪裡,前後左右總有各家的夫人小姐,根本瞅不到任何空子。想想如今自己用這法子算是留住了人,一兩個時辰總是至少的,她也就打消了近前去的主意,可還沒等她回頭找到張惠心,就被小路邊上突然出來的藍媽媽攔下了。
「三小姐。」
藍媽媽之前去陽寧侯府的時候,陳瀾還親自見過,再加上今天又見過林夫人訓斥其的一幕,她自然對其印象深刻。此刻見人忽然冒出來,她往後退了半步,隨即才微微頷首算是還禮。可藍媽媽一開口,她就鬆了一口氣。
「大少爺讓小的來稟告三小姐,陳四少爺帶的話他都已經知道了,外頭就交給他來設法,總之會把各路人都攔下去。剛剛就已經來了三撥報信的,但因為外頭街上已經有人馬過去了,他們也不敢強行說要主子回府,但鬧騰要見人卻是難免。大少爺怕他們進來之後反而更添變數,所以還在那敷衍,好在三小姐想到了這樣的法子,總還能拖著諸位夫人小姐一陣子。」
一面說,藍媽媽一面打量著陳瀾,心中不無讚歎。這麼短時間就能想到這樣的法子,而且偏還是讓一眾爭強好勝的夫人小姐們盡興,而不是硬使什麼辦法留人,這位三小姐還真不是尋常的機敏。只不知道這位三小姐是真的不善詩詞,還是有意藏拙。
陳瀾的心思卻都在各府的信使以及大街上的人馬這兩件事上頭,因而此時壓根沒心思注意藍媽媽是什麼表情,心念數轉就開口問道:「藍媽媽可知道,如今外頭究竟是怎麼回事?」
「三小姐還不知道?」藍媽媽脫口而出,隨即才想到陳衍剛剛鬧騰了好一番才找到羅旭,嘀嘀咕咕一通話之後就一直跟在旁邊,卻一句話沒說,想來姐弟二人真可能只是依著宜興郡主的話行事,別的什麼都不知道。儘管羅旭吩咐了她暫時不許驚動林夫人,免得讓人看出端倪,但卻說陳瀾問什麼她不妨直言,因而慮及是不妨的,她就低聲言語道,「據說是有人勾連了幾個內宦,還有西苑駐紮的幾百兵卒,大約是行那見不得人的勾當。」
果然是謀逆!
陳瀾倒吸一口涼氣的同時,心中卻生出了另一個的念頭。在她的記憶里,在京城直接謀逆而最終成功的,不外乎那麼寥寥幾個人——唐太宗的玄武門事變,宋太宗的燭影斧聲,明英宗的奪門之變,至於其餘的不那麼有名的興許有,但也應該極少。而那名聲最大的前三者,無不是因為當事者極具根基,可眼下京師之中誰有那能耐,誰有那信心?不說其他,單單京師外頭,就還駐紮著三大營的數十萬人,這還不算整個直隸的其他軍馬。
等等,欽差——操練——軍情……謀逆?
陳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懵懵懂懂和藍媽媽分開的,總之等她來到那條曲水邊上的時候,上游已經晃晃悠悠放下了眾多木觴。
春日的陽光從樹木中間照射了下來,星星點點地在水面上映下了無數金點,一個個衣著華麗的少女興奮地翹首盼望著那邊的木觴,心中默誦著之前搖定的韻腳,又是盼望木觴到自己跟前,又是怕做不好詩,那種種表情煞是有趣。陳瀾原是心裡沉甸甸的,結果被張惠心拉著看了一會熱鬧,竟是莫名輕鬆了下來,到最後索性給自己泄氣減壓。
天塌了也有高個子先頂著,陽寧侯府前頭除去好幾位公爵侯爵,還有好些部閣高官呢!她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剩餘的就是在這兒耐心等著!
曲水流觴乃是古來雅事,因而,名門淑媛在作詩的時候,少不得也仿效了幾分古來賢士的風儀,只究竟是不倫不類還是像模像樣,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只一旁一位自告奮勇親自抄錄的夫人已經在紙上寫了一大張密密麻麻的詩篇,眾夫人傳看之餘讚歎連連,時光就這麼一點一滴過得飛快,須臾日頭就有些偏了,直到羅旭帶著好幾個陌生僕婦出現在眾人面前。
「母親。」
「旭兒?」林夫人放下手中字紙,看見是羅旭,頓時想起今日遊園本是羅旭提議,可中途人竟是溜走,直到現在才回來,心裡頓時有些惱火,「眼下什麼時辰了,你才回來……咦,她們這是……」
「眼下已經是申末了。」
羅旭不動痕迹地看了一眼陳瀾,這才讓開一步,露出了背後的一串人,面色肅然地說,「這是幾家府里派來接各位夫人小姐的人,只因為起頭外頭有些動靜,所以我留著他們用茶說話,沒有立刻帶進來,這會兒外間已經清凈消停了下來,我這才帶人來了。」
直到這時候,剛剛還滿臉笑意的夫人們方才想起幾乎忘到腦後的銅鑼聲聲,於是有的將自家來人叫過來細問,沒見著自家人的則是急急忙忙起身告辭。很快,這告辭的情緒彷彿感染了所有人,一時間二門口一撥撥人出來,一輛輛轎車更是出了宜園大門便立刻飛奔。
也不知道陽寧侯府是壓根沒得到訊息,還是朱氏得知了也沒打發人出來,因而馬夫人心裡雖奇怪,倒也不怎麼慌。因而,陳家這一行人自然是最後走的那一撥。
見林夫人臉上陰霾重重,陳瀾候著馬夫人等先行上車,少不得向林夫人簡略解釋了一番宜興郡主此前走時的囑咐,可還沒到讓陳衍去通知羅旭那一茬,就被後者截過了話頭去。眼看人朝自己連連使眼色,於是她索性順勢告辭。等到出二門上馬車時,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張惠心一把拉上了韓國公府的那輛車,車門一關就看到那張氣呼呼的臉。
「好啊,你和娘合在一塊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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