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牆頭初逢
汴州城外
融融夜色爬上樹梢枝丫,山巒若隱若現,暮色深沉而溫柔。
拂煦趕路趕得累了,就躺在一處樹彎處,鼻間是樹葉的清香,帶著一些濕意,而他天為被地為床,同這天地共眠。
他覺得風餐露宿沒什麽不好的。
不分白晝,毫無禁忌,他走街串巷,夜宿野地,像隻無拘無束的鳥兒,自在的擁抱著清風明月。
脫離了那條陰冷的弄巷,也走出了那間破書齋,他的世界寬廣起來。
也許他現在才開始觸摸,老乞丐口中那個大千凡世。
世界就是這樣的吧,無論書卷裏描繪的如何波瀾壯闊,詭譎瑰麗,讀萬卷書,都不如行萬裏路,親眼去看一看來得真實,腳下的路有多遠,還是得靠一步一步去丈量。
老乞丐走後,拂煦便按照他所說的那樣,離開了那個破爛的乞丐窩,一個人到外麵遊曆起來,這大概也是他師傅最後的期盼吧。
雖然他不懂,“每一個人都出現在他必須出現的地方”,他該出現的地方究竟在哪。
他看過無數座城的清晨,也見過無數座城的黑夜。
直到現在,仍是沒有找到一座想停留的地方。
可是,他相信,隻要他走的地方足夠多,看過的天地足夠遼闊,總能找到,那個他必須出現的地方。
○
不過,細細品來,他去哪還是有些痕跡可尋的,他總是追尋著一些珍寶而動。
他對珍寶,有一種近乎癡迷的狂熱。
他可以耐心的潛伏於藏寶閣裏數日不吃不喝,也可以為了一探珍寶,夜行不歇,奔赴數十裏,無所不用其極。
對於珍寶,隻要是稀有的,罕見的,值錢的,他便十分想取到手,這一來二去,自然少不了同官府的人打交道,而他同老乞丐的手法如出一轍,先是寄預告函,說明自己會在哪天哪時,前來拜訪,屆時取寶物一觀。
古往今來,江湖上鮮少有這麽大張旗鼓的賊,提前告知無疑是增加了偷盜的難度,也隻有盜王敢這般猖狂。
於是在江湖上逐漸謠傳,說是當年的盜王又重現於世,但很快,報官的人跟官府的人便發現,這絕不是當年那位盜聖——現在這位“盜王”十分頑劣,來偷別人的東西也就罷了,往人家家裏寄預告函也就罷了,可是偏偏他盜走了人家家中珍藏之物後,又給人家送回來,也就造成了,本來因為丟了心頭好的人哭天搶地的,結果沒傷心多久,那東西又自己回來了,令人啼笑皆非。
十成十的挑釁,十成十的惡趣味,偏偏作何應對手段都無濟於事,防又防不住,捉又捉不著,實在叫人頭疼。
雖然東西是沒丟,可這一來二去,收到預告函的人忐忑焦慮,官府接到消息早早布下天羅地網卻又無功而返,裏裏外外的麵子都要叫他給戲謔光了。
對於這些寶貝而言,他確實是十分想取到手,可是,時常隻是把玩一番,不久便給人送回去,很少留下。
他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好像不是想要這樣的寶貝。
或許,小時候想要的那一把烏金袖箭,現在不足為奇,他想要的話,可以輕易便弄來數十把,可是再不是小時候那一把了。
這種遺憾轉變成了他對珍寶的執著,他想要得到無數更珍更奇的寶貝,可是等真的得到了,他又覺得不好了。
大概,隻是享受得到的那一個過程吧。
後來聽說汴州有珍寶現世,他便隻身來到了汴州。
○
汴州
像他們這樣的,不同於街上小偷小摸的小毛賊,是最容易混入人群之中的了,再說,無人見過盜王真容,而他分明瞧著豐神俊朗,正當好年華,誰也不會把他同江湖上那個臭名昭著,擾得官府苦不堪言的江洋大盜聯係在一起,於是,他總是很容易隱藏自己的身份,也很容易便得到一些想要的消息。
有一天,他在茶樓裏喝茶,聽隔壁桌的人閑聊,說是城西顧家有一寶貝兒。
“……我昨日上門交付新定做的衣裳,有幸觀上一眼,確實稱得上是一件獨一無二的寶貝啊!”
他晃著茶杯,歪著頭在想,哦,這人原來是個成衣裁縫。
“噢……你是說那個啊,在汴州城都傳遍了,哎,是不是你宣揚出去的?”
拂煦嗑著瓜子,忍不住一笑,難道這瞧著老老實實的裁縫,其實是個大嘴巴?
“才不是,老李你又瞎說!我昨日瞧見之前已經傳開了好吧!”那稍胖的裁縫拍了拍桌子,不滿的反駁。
“好像也是,不過肯定是被誰傳出去的。不然顧老爺那藏著掖著的架勢,怕是無人敢打它的注意。”
“那可不,顧家在這汴州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家了,吃穿用度都有講究,可是比起顧老爺那些藏品,‘它’才是最為珍貴的,顧老爺啊那是把它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寶貝得不得了!”
拂煦繼續側著耳聽,不由好奇起來。
這件寶物當真有這般妙?那他可得前去觀摩觀摩了,尋思完他便扔下茶錢,離開了茶樓,想去顧家一探究竟。
哪想到,他走的匆忙,根本沒將那兩人的話給聽完。
隔壁桌的兩人隻是抬眼看了一眼他出去的背影,又繼續攀談起來。
“可不是嘛,顧老爺膝下雖有一子,不過已經成年,晚年又得這麽一女,可不得寶貝得緊麽!”
“不過那顧小姐的樣貌當真嬌俏,就是遠遠瞧上一眼,也覺得心曠神怡啊!也難怪盛名會在汴州城中傳開了!”
○
今天似乎與往日並沒有什麽不同,他奔波在屋簷上,輕輕掠過,沒有一點聲響,很快便趕到了城西。
聽城裏的百姓說,這堵牆後麵便是顧家了。
四下無人,院中也是靜靜悄悄的,他剛攀上牆,想先看看情況。
忽然聽見牆角裏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響,緊接著像是察覺到什麽,一雙眼睛眨巴著看了過來,像是裝著星河滾燙。
還有,這張臉……真是好看!
驚鴻一瞥,不過爾爾。
也許是身材格外嬌小,他沒注意到牆角蹲著個如此貌美的小丫頭,手裏拿著花鋤,瞧著像是在種什麽。
他腦海中,一瞬間便想到了葬花吟遊的淒美畫麵。
那女子看到他,便馬上站起來拉開距離,將花鋤緊緊握在手裏,警惕的看著他,大聲質問:“你是誰?你在那幹什麽?”
其實心裏有些害怕,這人不會是個賊吧?
“哎呀,被發現了。”拂煦聲音裏一點被發現該有的慌亂都沒有,悠閑的撐著坐在了牆頭。
“那沒辦法了,竟然被你發現了……”等他探下身子來,離她近了點,她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她這才看清楚了他的臉,俊美的線條越發明朗,她臉不自覺有些紅,這個陌生男子長得真不像個盜賊。
她結結巴巴的揪著胸前的衣領,“你……你要幹什麽?”
隻見拂煦從腰間一摸,隨時摸出來一個小東西,其實不過是塊他隨手摸來的糖,在她眼前飛快的一晃收回腰間,然後他又好整以暇的坐回了牆頭,笑道:“看清了麽?現在知道我來幹什麽了嗎?”
她一時沒看仔細,特意與她相看,不會是她爹珍藏的古吧?
再說了,這人的舉動倒是提醒了她,哪有人會翻牆闖入別人家的後院,肯定不懷好意,那便是偷東西來了!
他就是個賊!
不會是他已經拿到手,想開溜了吧。
這麽一想,那姑娘頓時義憤填膺了起來,將手裏的東西往拂煦那一扔。
“啊!你這個偷東西的賊!快把東西交出來!”
結果扔出來的東西,是她手裏提著的花鋤。
那花鋤擦著拂煦耳邊掠過,哐當一聲砸在瓦上,差點砸中拂煦,拂煦大驚失色,本是逗她玩笑,哪想這位小姐這麽不禁逗,要是被花鋤砸中,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喂喂,你這小丫頭片子好生歹毒,你看清楚了,這東西是我自己的。”
啊……原來是她看錯了嗎?
不對!
她跺了跺腳,嬌俏的模樣煞是動人,連嬌嗔都叫人移不開眼。
“哼,你休想騙我,看清楚了,這是我家的後院,你半個身子都進來了,你翻的可是我家的後牆,本就是你私闖,肯定不懷好意,你別逃等著,我這就叫人來將你捉去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