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月下走失
嘉慶五十三年,洛陽城郊。
帝都洛陽城郊一間華麗的莊子裏正在舉辦流觴宴。
所謂曲水流觴宴,乃是帝都流行在達官顯貴世家門閥的公子少爺們之間,最為盛行的一種詩文集會,也就是將盛了酒的觴放在溪中,由上遊浮水徐徐而下,經過彎彎曲曲的溪流,觴在誰的麵前打轉或停下,誰就得取杯把酒喝下並即興賦詩,作不出詩的,則罰酒三觥。
能舉辦流觴宴的莊子少不了風花雪月做景,又有溪水潺潺穿行其中,三五結伴的好友,詠詩論文,飲酒賞景,風雅皆風流。
能被邀請參加這樣的宴會,自然是倍有牌麵的事。
園子裏聚了三十多位衣著翩翩的少年郎,隨意三三兩兩結伴,臨溪而坐,談笑風生中,自是幾分年少風流意氣,撲麵而來,不負韶華好春光。
藏身在附近林子花樹後的樂師撫琴弄弦,泠泠三兩聲成調,嫋嫋兮春風拂麵,流溪漴漴作和,隻聞其聲不見其人,此情此景,如踏幽境,求得便是這分若隱若現的風雅情調。
不同於周圍人都搭伴同坐,歡笑交談,一棵青杏子樹下獨坐了一位玄色衣衫的青年,五官俊逸,眉眼含情,端得是一派青澀溫潤的少年風采。
這是一個中間些的位置,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他微微蹙著眉,忐忑地盯著麵前的潺潺溪水,鼻間總縈繞著幾分身後的青杏酸甜的香氣,不過眼下並未分得他多少注意。
他在暗暗期待著。
要是那隻羽觴杯停在他麵前就好了。
一次也好啊。
大約運氣不怎麽好,每一次,那隻精心雕琢成鳥雀雙翼的羽觴杯順流而下,都隻是在他麵前打個轉,很快就會溜走。
這一次,又停在了他前麵一些的位置處。
他暗暗歎了口氣,看著羽觴杯被一個青年伸手取走。
不可避免,有幾分失落。
青年在同伴推搡下執酒盞起身,笑著敬了一圈,朗聲作詩一首。
說了什麽,他沒什麽興趣細聽,手指間摩挲著一顆被雨打落的青杏,暗自懊惱著。
“四弟……嗯?阿豐?”
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喚他,他回過神來趕緊收斂情緒匆匆站了起來,對著最上座的位置行禮。
“大哥。”
○
流觴宴的上遊一般情況都是宴會上最為尊貴的席位,今天也不例外。
那兒端坐著一位高挑男子,衣著華麗,腰間佩玉,氣度不凡。
坐姿格外優雅得體,挑不出一絲毛病,說是世家子弟楷模也未嚐不可,卻隱約透露著一股恰到好處的倨傲。
跟他身旁的“門庭冷落”不同,很明顯能看到華衣男子身旁圍了一大群人,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有意無意同男子搭著話,就連眾人被流觴選中,起身作詩的時候,也會先敬向他。
每個人都帶著恰到好處的恭維,不至於令宴會太過拘束。
當然,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華衣男子便是舉辦這場流觴宴的主人,也是當今嘉慶帝最寵愛的皇子,儲君魏澤。
在帝都,也隻有太子魏澤有如此大的號召力,才能隨隨便便一場宴會,就把整個帝都最有權有勢的世家門閥子弟們聚到一起。
誰也不會拂了太子魏澤的麵子,也不敢。
而今天,他也是受魏澤的邀請才能參加這場宴會。
至於,一場宴會,他一親王為什麽要說才能參加,也不過是因為他,不得寵。
他雖然頂著皇子的身份,在旁人眼裏卻是不入流的那類人。
帝都世家門閥的達官顯貴們自是最會察言觀色——嘉慶帝對膝下的幾位皇子,各有不同的寵愛,然,說起最寵愛的,莫過於魏澤,最不受寵的,除了魏豐沒其他人選了,單是這一點,就決定了這群人的交際圈子。
自然而然,沒什麽世家子弟願意主動搭理魏豐,見麵雖然客客氣氣的,尊他一聲四殿下,背地裏指不定嫌棄成什麽樣。
再說,像這樣的宴會,設宴之人一般請的都是自己認識的那一圈友人,或者是帝都裏有名有望的貴人,魏豐自然不在這個考慮範圍裏。
雖然有些過於市儈,不過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畢竟,這些子弟都是權貴之後,朝堂上的風吹草動自然得小心對付著,既然嘉慶帝的態度已經明了,他們也得當個明眼人。
指不定以後就要成為君臣,現在不打好關係,還要待何時?
除了大皇子魏澤外,還有其他五六個皇子,各自混得風生水起,甩開魏豐好幾條街。
說到底,也是魏豐的出身有些尷尬。
太子魏澤,生母為當朝皇後,背後便是母族徐氏龐大的家族勢力,在朝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再加上魏澤德行口碑都被稱作是世家子弟的楷模,自然是儲君的第一人選,成為儲君可以說是,水到渠成。
而四皇子魏豐,很多先天條件已經沒什麽可比性了。
魏豐的母妃,阮氏,家族在名門望族裏隻能算個墊底,阮氏是家中庶女,模樣生的倒是美麗,沾了容貌的光,被嘉慶帝看中,這才入了宮,也是受寵過一段日子的,不過宮中嬪妃眾多,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日子久了,也就膩味了,再加上總愛哭哭啼啼性子不討喜,很快就失了寵。
嘉慶帝大約自己也想不起來還有這麽一位妃子了,十幾年了,就是肚子爭氣生了位皇子,也還是個不上不下的嬪妃。
母妃不受寵,母族又沒什麽勢力,也就讓這個孩子,根本沒有倚仗的地方。
再加上魏豐本身也不討嘉慶帝喜歡,資質平庸,性子拘謹,還有幾分唯唯諾諾,也就不怎麽放在心上,跟看普通臣子沒什麽兩樣。
魏澤成年分封的王府可是占了一處好地方,離皇宮又近,地方又大,說起來,其實每個皇子分封的府邸都挺不錯,隻有魏豐的府邸,實在有些一言難盡。
偏偏他母妃還是個膽小的,兒子受了氣,也不敢吱聲,隻是日日耳提麵命地叮囑魏豐,謹言慎行,少惹事,凡事忍一忍就過去了。
這樣洗腦式的教誨下,魏豐性子越來越溫吞,很少有個什麽出彩的時候,越發叫嘉慶帝看不上眼。
總之就是,同樣生在帝王家,命卻是天差地別的兩種命。
在嘉慶帝的喜惡沒那麽明顯的時候,他在世家子弟宴會的座上賓裏還能占一席之地,眼下,立儲過後,他的境遇越發難堪起來,甚至都沒什麽聊得來的朋友,想來已經快三年沒有被邀請過參加同齡人之間的宴會了。
三日前接到太子的邀約,他還有幾分懷疑是不是小廝把信函送錯了地方。
旁人的態度他不是不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麽樣,隻能同他母妃天天念叨的那樣,忍一忍就過去了。
也就太子魏澤仁德寬厚,待他沒什麽齟齬,時時照拂他一二。
然而,因為種種原因,他天生就比魏澤矮了一頭,哪怕是同胞血脈,對他也友善,然而,他麵對魏澤的時候,仍舊謹慎,甚至更為小心翼翼。
他再清楚不過,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在禦帳之中響起,像是帶起幾分回聲,盤桓著問到了魏豐心坎間。
怎麽死的?
景帝魏豐方才還是勃然大怒之態,現在又恢複成一副正常的表情,最是帝王,喜怒無常。
聽了他的話後眼神微動,變得越發幽深起來,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深潭,摸不透情緒。
又或許是,他自己也不確定,該用什麽樣的心情麵對。
一提似乎還想起了不少舊事,沉默了一會,魏豐看著逐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哼,你倒是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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