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遠去北境
待織夢哭累,昏昏睡去,一方庭院裏又下起雨來,碧瓦之下,雨簾嘀嗒,淅淅瀝瀝,像是女子嗚咽的哭聲。
??也不知是不是這山莊庭院太過幽深,總是纏綿著一股厚重的,化不開的悲傷。
??方才織夢心緒激動,氣急攻心,靜養許久才壓下去的病症又惡化了幾分,眼疾愈重,表露於形,叫一眾人都憂心起來。
??逐安更是又憂又痛,好不容易尋到織夢,便是舍不得輕易離去,無論如何,他都想親自替織夢診治病疾,然而織夢又不肯原諒他,一反常態,哭鬧不停,不肯他靠近,也不願他醫治,隻想趕著他趕緊離開。織夢不願,他哪能再狠得下心苦苦相逼,強行去替織夢診治,愈發是要惹得織夢不快。
??左右為難,這實在令他心痛如絞,個中滋味相雜,屬實煎熬。
??容憐也實在不是那能安慰人的性子,一來是秉性使然,二來是慣不肯同人太過親近,琢磨著說幾句軟話都開不了這個口,他隻好作罷,挑了個別的事由將話題帶過去,“她所受打擊巨大,走不出來困境也是人之常情,但她這一身病癆可還有所轉機?”
??逐安打起精神來回道:“雖未曾切膚問脈,但方才我觀她身體症狀,此時還未累及根本,尚有回旋之地,若是治療得當,哪怕無法回歸初始,勢必也是能重振不少。不過還需仔細診斷當可下結果。”
??“唔……她這一昏睡,也要些時辰才會醒,便是委屈你,趁此給她瞧一瞧了。”
??這確實是眼下唯一的法子了。
??逐安搖了搖頭,心中苦澀,“道何委屈。”
??○
??逐安的心也跟著這雨不斷飄著。
??他輕輕推開織夢的臥房門,屋中此刻靜靜悄悄的,方才爭吵後的淩亂已經拾整幹淨,逐安整理好心情這才踏足屋中。
??緩緩走到床邊,躺在床榻上的織夢像是累極了,臉色蒼白異常,沉沉睡著,眼角尤帶著點點淚痕,如同一朵被暴雨打傷,快要枯萎的花。
??他很想緊緊的抱住她,揉進骨血裏那般深沉,好掃清彼此心中種種說不清道不盡的心酸苦楚。
??他輕輕拾起織夢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握在手裏,格外真切的覺得,織夢消瘦了許多,那不盈一握的柔夷像是再用力一點就會被捏碎,忍不住就眼眶一紅。
??片刻後,逐安收斂起心中哀傷,在盡量不發出聲音,不驚動織夢的前提下,小心又仔細地替織夢檢查了一遍身體。
??神色也說不上是樂觀,隻是此刻,他得成為那個堅定守護她的人。
??替織夢掖好被角,無限溫情地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龐,心中默念道,“阿夢,等我。”
??這一次,他一定不會再讓她有事。
??臨走時回頭一望,雙眼盡是深情,再無他話,逐安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間。
??○
??回到大廳,容憐又遣碧落去將這段時日以來,織夢的病診跟藥方子,全都取來給逐安一一過目。
??見逐安看得差不多了,這才問道:“如何?”
??“同我方才所斷無差,隻是……這病癆乃外因所致,累及體內,又是因凶險萬分的毒藥所損,情況更為棘手。周身經脈髒器本就一脈相承,牽一發而動全身,更別說是對人體極為重要的雙眼了。若是久病不愈,繼續惡化下去,勢必病入膏肓,由眼惡化,屆時無藥可治……”
??逐安停下來,麵露痛苦,強行定了定心神,閉上眼才敢把最後幾個字吐露出口,“……當命不久矣。”
??“……”
??容憐鮮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哪怕平時麵上也有各色神情,但真假難辨,說不清楚,眼下聽聞這話,臉色也少見的難看了一些。
??其實他也不是沒有預料,將織夢帶回來後,請來的醫師隻多不少,雖說不如逐安那般醫術無雙,但請來的醫師也絕不是庸庸碌碌之輩,他們診治的結果大同小異,各種湯湯藥藥用了,身體有所調理起色,但眼疾毒症皆是束手無策。
??也不怪他們無法接手,這樣毫無先例又無從考究的疑難雜症屬實為難,所以他也料想到織夢生的這場病癆有多麽凶險,隻是這話從逐安嘴裏說出來,越發叫他難以接受。
??連他這身打娘胎裏帶出來的肺癆逐安都能治好,為何織夢治不好呢?
??他嘴唇動了動,卻是無言。
??好在逐安翻看著手裏的藥方,又沉吟道:“這些藥方治標不治本,多為補藥,於病疾本身,確實無甚作用。當然,也並非怪這些醫師不治,尋常法子的確無法奏效,醫術醫典也從未有過記載,織夢這病疾歸根到底還是中了毒,所以,解毒才是至關重要。”
??容憐這才麵色好轉了一些,一直在旁邊聽著的碧落急忙問道:“如何解毒?可是需要什麽藥材,我這就派人去找!不,我親自去找!”
??逐安搖了搖頭,放慢了語速,像是也有困擾尚在思索,“我來時同軍醫已經反複核對研究過了這種毒藥,對毒性也摸得差不多了,然而,這毒說是毒性強烈,卻本不該是一種毒,藥性可謂極為奇特,若是隻解毒不通經脈,反而會使解藥無法吸收,轉而加重病症。所以眼下需要一味藥引,能解毒而不損傷筋脈,能活血卻不引發氣血過於活絡。”
??這要求叫碧落也犯了難,她擅長易容刺殺,對藥理也有所涉略,可是她怎麽也想不到有什麽藥引子能有這種功效,她愣愣地問:“哪有這種藥呀?”
??“確實,這樣的藥引極為罕見,我也不曾在哪見過,不過張先生畢竟閱曆深,見多識廣,曾提及過,朝月北境那裏存活著一種雪蓮,十年開一次花,極為難得,可為一試。”
??容憐將腦袋撐在手掌上,像是也有些累了,能有一線希望也是好的,“若是能治,自然是要治的。”
??容憐所言不虛,不論結果如何,織夢的周全才是首位,哪怕隻有一絲希望,他也要盡力醫治好織夢才行。
??能治,便是再難也是要治的。
??逐安打定主意後,謝絕了碧落要派人替為找尋的好意,隻是托容憐繼續照顧好織夢,便一心北去。
??這雪蓮從未現世過,隻是在傳聞裏涉及,能否尋到還尚未可知,但不難想到,定是萬分難尋,若是盲目尋找,不僅耗費時日,而且很可能做無用功。他深諳藥理,又是為織夢尋藥,再合適不過。
??他現在什麽都不想,他隻想去把那味藥帶回來。
??○
??眼下時日早已不是寒冬臘月,這天上厚厚的雲卻仍是堆砌著,絲毫不見散開,大雪翩躚,山巒起伏,層層疊疊,銀裝素裹,不見人煙。
??這是朝月國最北境,地勢高險,峭壁環生,氣候惡劣,幾乎與外界隔絕,鮮少有百姓在此定居,人跡罕至,也正是因為這樣,北境諸多群山陡峭成了朝月國北邊最為堅不可破的天然屏障;而北境之巔的萬寒山上,更是終年寒冷,大雪皚皚,四季不化,無人踏足,世人稱之為“萬寒同悲,鳥盡人絕。”
??越是靠近,越是寒冷刺骨。
??漫天的大雪宛如沒有盡頭,根本沒有停息的時候,冰雪冰凍了天地,更冰凍了時間。
??今日卻是有些不同的,厚厚的積雪被人踩碎,風雪彌漫裏,緩緩走出孑然一人,身負一劍,墨發淩亂,眉眼清明,頂風而上,每一步都走的堅定,寂靜而深遠,隻是印在積雪上的腳印很快便被風雪掩埋殆盡,消失無蹤,像是這偌大的天地裏隻有他一人,孤獨的可怕。
??這荒涼之境與那中原各地一片熙攘春景皆是有異,一川蕭瑟之中,撲麵而來的寒風凜冽裏總是夾雜著幾片雪粒,淩冽而狂的拍打在麵上,刺刺疼痛,像是針紮似的,總叫人念著生機蓬勃的春季何日能到來,好融化這一川冰雪。
??也許春意闌珊,孱弱難行,根本無力抵禦這片雪域的冰冷,可是,仍是這樣盼著,畢竟春天,總歸是讓人從心底裏覺得充斥著滿滿的希望。
??要是春日就好了。
??他隻是在等著這樣一個春日正好,愛人滿心歡喜,繾綣相依,不懼他日風雨如晦,不負此生似海深情。
??逐安抬頭看向遠處那隱約可見的山峰,山頂幾乎快隱沒進雲層裏,難以靠近,他呼出一口白氣,揉了揉凍得僵硬的膝蓋,頂著風繼續趕路,很快就消失在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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