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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破顏之簪

  情緒激動的容憐使勁掙紮,差點再次掙開了身後的束縛,被捉回來後越發用力的反剪住了雙臂,惡狠狠往地下一壓,臉都貼在了冰冷的地上,整個身子宛如被打斷了脊梁骨般扭曲,吃痛下連話都說不清楚,可是他仍是不肯服輸,他不願喊痛,也不願意求饒,還在暗自較勁,想掙開束縛。


  他的心裏熊熊燒著一團火,撕心裂肺,他要去保護他的阿娘!

  然而,不管不顧的掙紮也好,劇烈扭動的身軀也好,年幼的他根本掙脫不開按住他肩膀的兩隻大手。


  像是隻被殘忍踐踏在腳下的螻蟻,不堪一擊。


  關楹杉見容憐被粗暴以縛,明顯已經臉色發白,痛苦不堪,連起身都成困難,卻還在苦苦掙紮,低聲呼喚著她,又是心疼又惱怒,隻覺得心被緊揪著不放,密密麻麻針紮似的疼。


  自己如何遭難,她都可以忍受,可是她實在不忍容憐遭受此般苦難,更別說這苦難是因她而起,叫她情何以堪?叫她如何自處?


  那可是她的孩子啊,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容憐受這樣不堪的委屈!

  縱使世間真有萬般苦楚,她怎麽著也得護著容憐吧……


  池棠已經因她死了,她現在又如何能不動容?

  既然此事是因她而起,她總能做點什麽的,總能護住容憐的。


  一瞬間,為了孩子,柔弱的她也變得勇敢起來。


  關楹杉看了一眼這偌大的祠堂,這一群容家人,忽然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淚,開口製止了靠近她要對她施刑的容家一眾長老,“住手吧。”


  ○


  很多時候,大約不是她不懂,隻是逃不出一個情字罷了。


  不用容尋做什麽,說什麽,她總是在為心愛之人找尋各種各樣的緣由,去自我寬解那些莫名蒙受的酸楚委屈。


  可是現在,她捧在心尖上的他又在哪呢?

  她又因為一腔愛意,遭受了些什麽呢?


  心裏酸澀難言。


  看啊,每個人都衣冠楚楚,高高在上的,都像是用著勝利者的姿態,趾高氣昂的從高處審視著她,隻有她的孩子在別人手裏,被粗暴的摁在地上,臉色蒼白,痛苦不堪,素來雪白明淨的臉頰緊緊貼在冰冷的地上,已經沾染了髒汙,還如同一隻小獸一般,不斷的拚命掙紮,哀呼聲像是螞蟻般,密密麻麻的鑽進她的骨血裏,聲聲揪心,可憐至極!

  她不過一普通婦人,血肉做的皮囊,血肉做的心肝,又如何能不痛呢?

  真的,可太痛了。


  隻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罷了,她讓自己狠下心來。


  她的聲音仍是有些哽咽,卻比方才多了幾分決然堅毅,聽起來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疏遠冷漠,不像是素日裏那個溫言細語的關楹杉。


  “不勞諸位長老動手了。”


  眾人麵麵相覷,被關楹杉這突如其來的話語所驚,再沒什麽動作,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關楹杉她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忽然想通肯認罪了?或許……是因為容憐的原因?

  然而,不管真實原因到底如何,卻再難以從關楹杉眼中窺探出分毫,她隻是目不轉睛的垂眸盯著地麵,蒼白的臉龐依舊美麗,如同玉琢,在這方肅穆的祠堂裏,像是一尊端端立在案上的佛像。


  可這本該莊嚴肅穆的祠堂,何來這麽多般血腥殺孽?

  不知為何,此刻的關楹杉,倒叫在場有幾人憶起,多年前名動一方的關楹杉,那是屬於花楹鎮的關楹杉。


  那樣的風采,那樣的美貌,哪怕至今提及,也是諸多人心間一生難消的盛世美人。


  可惜,後來關楹杉嫁進了容氏,世人不再有機會一睹芳容,也鮮少再聽到她的消息,她專心做起了名門望族的後室女眷,沉澱下自己的風華,大約從那個時候起,關楹杉便不再真正屬於自己了。


  她覺得自己嫁入了容家,便是容家人了。


  然而,這偌大的容家,可有一刻把她當做了容家人?

  ○


  關楹杉麵對容氏祠堂的佛像鄭重地跪著,仔仔細細的,重新擦拭去臉頰兩側的淚痕,整理了一番衣著釵飾,好叫自己保持幹幹淨淨的,才能不卑不亢的抬著頭,不會被苦難折彎脊梁。


  傻憐兒啊……她又怎會不記得呢?


  做人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錯了便要勇敢承認,沒做錯的絕不能認,要有骨氣的活著。


  可是……


  她又能如何?

  她這凡人的骨血肉身,又如何做到鐵石心腸,忍受自己的孩子受盡折磨。


  想到這裏,便是在心裏也泣不成聲。


  她跪對著宗族的靈牌骨龕,畢恭畢敬地磕下三個響頭。


  “宗族亡靈敬上,吾名楹杉,為容尋之妻,族係關氏,自嫁入容氏,便再無二心,謹遵禮樂,生死隨夫,一生無他求,隻願祖宗明鑒,佑我兒周全,死亦無憾。”


  她的聲音還是如往常一般不重,溫柔得宛如是一陣淅淅瀝瀝打落在芭蕉葉上的春雨,此時卻是句句鏗鏘,像是一下一下,掐在了人心尖上。


  祠堂裏像是被滅了活口一般死寂一片,就連方才叫囂不絕的黃月英都為之沉默,也不知道是怕了還是想起別的什麽了。


  一直重重抓著他雙臂,怕他再有異動的兩位族叔,擒住他胳膊的手也鬆開了一些,他方能有些許喘息空間,把腦袋從地板上抬起來,毫不在意臉頰上青紫遍布,急急看向關楹杉。


  他想再說一些叫阿娘寬心些的話語,哪怕是虛假的安慰也好過輕易就認了旁人強加來的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方才關楹杉口中講的那些話實在叫他不安,他不敢去揣測這些話語背後的深意。


  他隻能看著他的母親,那個柔弱的女子,孤獨地跪在祠堂中央,隔著人群,望向了他,目光像是穿越了百世百代那麽長。


  深深的一眼,臉上的淚痕,一直流進了他的心裏,叫他心頭酸澀發苦,連舌尖都像是嚐到了苦味。


  可是,他來不及細細去品嚐關楹杉眼淚下的那種酸楚,此時的關楹杉讓他莫名覺得惶恐不安,他隻想趕緊掙脫擒住他的禁錮,隻想快點到關楹杉身邊去,哪怕仍是說不出什麽能安慰到阿娘的話,他去握一握阿娘的手,給阿娘幾分暖意也是好的。


  他才不要離開他的阿娘!


  可是他卻因為身子孱弱,不堪一擊,被人以這種近乎屈辱的方式按著雙肩,跪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


  是關楹杉錯了嗎?

  還是他錯了呢?


  可是,分明他們都沒有做錯什麽啊……


  他看著關楹杉的目光裏似乎多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更多的是濃鬱得化不開的悲傷,她輕輕張了張嘴,似乎是對他說了一句。


  憐兒,對不起。


  ……


  他隻覺得頭皮有些發麻,不知所措的呢喃起來,“阿娘……阿娘……”


  關楹杉卻不再看他,雙眸脫離了他的視線,自行取下發間的發簪,青絲散落如瀑,溫柔成花影。


  容憐趁身旁人這片刻的鬆懈,終於掙脫了束縛,重重跌在地上,一時站不起來,就用指尖狠狠扣著地,往關楹杉身邊爬去。


  關楹杉的指尖貼在發簪上輕輕摩挲了一瞬,像是在撫摸愛人的體溫——那是容尋在他們成婚之日,親手簪進她發間的玉簪,他執起她的手貼在麵上,鄭重許下的諾言,還有那喜燭燈影下,情竇初開,悄然紅透的臉頰……


  一幕幕閃過她的眼前,仍是溫柔得快要溢出來,可枕邊人已非白首人,形單影隻,唯餘失望,她早該懂的,她……究竟在堅守什麽呢?


  棄了吧……


  在容憐已經血淋淋的指尖快要碰到關楹杉的衣角的那一瞬間,那柄發簪狠狠地劃向了她的臉,伴隨著一聲痛極不由自主發出的撕裂錐心的慘叫,像是悲鳥最後的哀鳴,痛心徹骨,神魂激蕩。


  一抹血腥飛濺在了容憐的眼皮上,尚且溫熱,卻像是一把無情的業火,灼燒得他心肺皆碎。


  他伸著手,眼瞼顫抖,不敢閉眼,隻覺得視線裏忽然被染上點點紅暈,刺痛異常,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他有些恍惚,沒反應過來那是誰的血。


  關楹杉臉上血淚交織漣漣,叫人不忍直視,就這樣倒在了他麵前,宛如整個世界的崩塌。


  ……


  不!

  不要!


  阿娘……不要……


  ……


  飛濺在眼瞼上的血珠再也承受不住,緩緩流下,悄無聲息劃過他半邊麵頰,像是也跟著落了一滴血淚,無端驚駭。


  他仍舊驚恐地瞪大著眼睛,哪怕眼睛被血汙得刺痛也不肯閉上,心裏痛苦而憤怒的嘶吼聲分明那麽大,大到都快要將他雙耳震聾了,可是他的喉嚨裏卻像是被塞了一團棉絮,竟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


  …………


  他心間仍是纏繞著與方才相同的一絲困惑,像是湖底纏綿的水草一點一點纏繞緊他的脖頸,他快不能呼吸了,他喘息起來。


  呼……呼……


  是他做錯了什麽嗎?


  還是阿娘做錯了什麽嗎?


  是他的存在本就是一場災禍嗎?


  還是……他當真就不該來到這世上?

  為什麽……


  為什麽他的母親竟在他眼前,被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們逼著,劃爛了自己的臉!


  他仍是沒有答案。


  他隻知道那一刻,他恨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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