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忘憂山行
月影重重,樹影重重,風聲颯颯,如有夢魘低語,四野彌漫的霧氣裏似有暗香浮動,昏昏沉沉,置身其中的人根本分不清方向。
糾纏不清的枝丫彼此間扭曲成恐怖的陰影,像是無數雙從地獄裏伸出來的鬼手。
天邊的星辰遙遠又陌生,黯淡無光,無法為她指明方向。
無論怎樣走,往哪個方向走,麵前這片林子都像是被霧氣抹去了出口,轉來轉去,還是會重新回到原地。
麵前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枯樹已經看到過許多遍了。
可見她一直在原地打轉,沒找到出口。
她停了下來,放緩呼吸,將心底的焦躁壓下去,不再盲目亂走浪費體力,凝神思索起來。
她似乎是誤入了什麽守山的迷陣,但人為設陣無非是為了防禦阻攔,總該有跡可循,有什麽出入門道才是。
這可有些為難。
她思索片刻,從懷裏取了一方雪白的帕子,往上輕輕一拋。
絲帕輕盈,乘風而起,像是一隻振翅而飛的蝴蝶,飛騰起來而後輕飄飄落下。
她盯著慢悠悠落在那株經過了數次的枯樹根下的帕子若有所思。
心中一動,感覺似乎抓到了點蛛絲馬跡。
她快步走過去撿起帕子,換著方向又反複拋了幾次。
如她所想,無一例外,不論她如何扔,那方帕子總會慢悠悠地朝著那株枯樹的方向飄去,掉落在樹根附近,像是那株枯樹對帕子存在著一種莫名的吸力。
一次如此算不得什麽,但若是次次如此,必定有異。
收了帕子,她繞著枯樹走動,凝神思索著。
這既是一片迷陣,無人施力,能使得帕子總朝著一個方向飄動,隻能是因為一個原因——空氣流動。
是風吹落了帕子,有風必然就會有出口!
她摸上腰側,銀光如月華,破開天地,光華翩躚。
○
拂雪如靈蛇,利落地劈開了麵前的那株枯樹,四分五裂後,眼前的千重幻境也如雲煙跟著散去。
她並不懂奇門遁甲之術,不然也不會在這迷陣中轉來轉去半天還走不出去,她隻能用點小法子找到端倪,以武力強行破了陣眼。
隨著陣眼潰散,周圍的魘色一並退去,回歸於正常空間。
天色還未放明,深沉的夜色如墨般籠罩,鬱鬱蔥蔥的林子恢複成了最初踏入時的模樣,徒留一片寂靜,不再陰森恐怖,鬼影重重。
她看著天幕星辰估摸了一下彼時的時間,暗自懊惱,她已經在林子裏繞了將近一個時辰。
鼻尖那股似有若無的暗香仍在,她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隻覺得有些乏力,本想直接上山,卻實在邁不開步子,便撿了片樹下的空地席地坐下。
片刻的休憩使得她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動下來,她緩緩舒了口氣。
終於走出山上的迷陣了,若是耽誤太久可不妙。
沒坐多久,她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林子裏太過寂靜,連風聲都沒有,她卻毛骨悚然地驚覺,好像除了她之外還有旁人的呼吸聲。
然而,視線所達之處,空無一人。
看不見人影,那種異狀卻越發強烈,樹影重重間,有一道視線如網,不懷好意地審視著她。
那人在暗,身份莫測,敵友難辨,沒有把握絕不能輕舉妄動。
她小心翼翼地放輕呼吸,沒有魯莽地直接站起來,而是不動聲色地閉上眼,去捕捉空氣中的內力波動。
沒有腳步聲,沒有發出任何動靜,若非身輕如燕,便是以內力遮掩,必然會有內力波動。
在哪?
那道視線藏在哪?
分明閉著眼,然而周圍的一切有如畫卷在她眼前鋪陳展開,一草一木,風月流動,宛若親觸。
凝神搜尋片刻,她冷汗驚覺。
找到了!
猛地回過頭,便直直對上了一張顛倒的麵孔。
不得不說,繞是心性冷淡如她,在那一瞬間,也被嚇到了。
那視線竟一直悄無聲息地跟在她身後,距離不過半尺。
壓抑住喉間一聲驚叫,她迅速起身戒備,拉開距離這才看清,原來是有一少年倒掛在樹上。
淺青色衣角倒垂,像是一片欲墜不墜的樹葉,一雙清亮的眸子,黑白分明。
那人見被發現也沒驚慌,慢悠悠一翻身坐回樹幹上,撐著下巴懶洋洋地發問。
“何人如此大膽,闖我忘憂迷陣?”
聞言,她反倒是鎮定下來,聽著這問話乃是以山中人自稱,許是她破了迷陣方來察看,如此便談不上什麽危險。
本想解釋幾句,但左右還是不知如何開口,隻得同那少年說了一個名字。
“唔?”那少年神色微變,似乎無聲地跟著她重複了一遍。
“請見忘憂先生。”
青杉少年撓了撓頭,思索片刻後說:“那你隨我來吧!”
剛要走動,她隻覺得渾身沒勁腿下一軟,差點摔倒,少年恰到好處地伸手扶了她一把,也不知道從腰間摸了個什麽東西,往她額頭上輕輕一拍,一股涼涼的觸感。
方才那種倦怠乏力感忽然退卻,整個身子變得輕快起來。
她站直身子,神色冷峻盯著他,青衫少年挑了挑眉,“你不會沒發現吧?迷陣有毒。”
○
她收斂眉眼跟在那人身後,第一次踏入了傳說中的醫仙山。
藏匿在山林霧影間的那座竹樓未見有多奢華,然而,霧氣朦朧,山水相連,勝在意境飄然,超凡脫俗。
一條青石板的小徑幽貫其中,隱於深處。
少年腳步輕快,帶著她踏上青石小徑,小徑兩旁的林間竟還鬱鬱蔥蔥長著不少田間作物。
這就是逐安從小生活的地方麽?
又超凡又世俗,矛盾得有些微妙。
怪不得能養出逐安那樣的性子,確實是避世養性的盛處。
露水芳草,沁人心脾,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安定不少,她低頭極淡的勾了勾嘴角。
忽的聽那領路的少年頭也不回地說道:“我瞧著你也是該多笑笑才好,冷著一張臉,像塊冰坨一般,平白辜負了一副好皮囊。”
她一驚,趕緊收斂神色,目光淩然起來。
少年腳步一頓,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繼續向前走去。
她話素來少得可憐,那少年瞧著倒像是個愛說的,碰上她這般性子也隻得作罷,兩人便是一路無話。
本以為天色尚早,忘憂子還在休憩,哪想,等她進了那竹樓,一名精神矍鑠氣質超脫的老者已經坐在了院中石桌邊。
背影莫名有些落寞。
也不知道怎麽的,盯著手中一張信箋發呆。
見她進來,輕輕抬眼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如深穀清泉,不沾染半分世俗卻又充滿悲天憫人之意。
像是九天神佛,淩駕雲端,睥睨眾生。
大約到了醫仙這樣德高望重的境界裏,沉浮於滾滾紅塵裏的凡人也會變得超脫起來。
叫人由衷驚歎於他渾身的氣度。
“既是破了我的陣,那丫頭你且說說,闖我山門所為何事?”
那姑娘直直跪下了,語氣雖仍未見半分諂媚,但個中恭敬分毫不差。
“小女淑花,金陵柳家現任家主,請忘憂先生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