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嘶吼出來的,震得人耳朵有些發痛。
慕飛白隻覺得眼眶泛酸,雙頰發燙,心髒砰砰直跳,一股腦說完後,才察覺,有麻意從指尖一點一點蔓延開,整個身子都跟著有些發麻。
竟然說了……
終於,說出口了。
壓在心間,著實太久了。
雖然不可抑製的緊張,卻像是壓在心頭的石頭突然化成了輕飄飄的雲雨,淅淅瀝瀝落了下來。
能說出口已經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氣,甚至帶著力氣也一同消失,他彎下腰喘著粗氣,不敢再直視疏花的眼睛,不敢去看她的神情,手也鬆開了疏花的手腕。
疏花沉默的聽完,兩個人之間又沉默了下來,不遠處有孩童嬉鬧著跑過,每個人都沉浸在節日的氛圍裏,熱鬧得不像話,越發顯得他們之間太過沉默,人們擁擠著往城中心走,很少有人會往他們這個方向過來。
慕飛白忐忑不安,幾乎想逃走。
要被討厭了吧?
不過,也好,憋了那麽久的話,至少終於說出來了,再怎麽說,對自己的心意總算有個交代了。
他堂堂正正地喜歡一個人,每一分喜歡都真心實意,他敢說出來不丟人。
就是說出來被討厭了,也隻是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罷了,並不是誰的錯。
給他一點時間,他會妥帖將這份情愫收盡心裏藏起來。
不過是不喜歡罷了……
他又不是沒想到這個結果。
慕飛白撐著膝蓋平複著呼吸,雖然心裏的一把火燃燒殆盡後隻剩苦澀鈍痛,卻也知道自己應該做個有擔當的男子漢才行,哪怕被拒絕了也該保持應有的風度。
畢竟,他可是慕飛白啊。
也是,被不喜歡的人一直纏著,任誰都肯定會覺得厭煩,而且他這麽肆無忌憚地說出滿心的喜歡,疏花會覺得很困擾吧?
不喜歡的人的心意有時候是一種負擔。
畢竟告白的人是救過她一次的,顧及情分不知道怎麽拒絕合適肯定也很為難,還是好好道個歉,然後……
他直起腰,強壓著眼眶裏的酸意,剛要開口,疏花對上他的視線,皺了皺眉,先開了口。
“你以為,是誰將它再次還給你的。”
○
她在湖城照顧重傷昏迷的慕飛白時,日日替他擦洗上身替換藥物,連他胸膛上每一塊肌肉的紋理都知道,怎麽可能會沒有發現這支簪子。
就在他的胸口處的衣服裏,拿出來的時候,還沾了很少的一點血漬。
慕飛白醒來後,又在枕頭下找到了它,總暗自慶幸,疏花沒有發現它,還猜測肯定是逐安看到之後替他取出來放到枕頭下的,畢竟,以疏花的性子而言,看到了肯定會十分氣惱,必定會將發簪拿走,大概可能就是,扔了都不會想給他。
那時,發簪還在,他鬆了口氣,隻剩慶幸。
你以為,是誰將它再次還給你的。
疏花的聲音,像是塞外草原上緩緩吹來的風,風一過,密密麻麻草木間藏著的湖泊就露了出來。
他忽然說不出話來。
是……是疏花,重新放回他枕頭下!
隻要看到他珍藏那發簪放的位置,怎麽可能會不聯想到這叫人臉紅心跳的含義。
疏花她……她知道還……
做夢一樣。
莫說是,這天上放著煙花,就連此時,慕飛白的心裏,都像是點燃了煙花,一朵一朵,絢爛至極,光華璀璨,將他炸得目眩神迷!
他的心裏早已經潰敗,是了,就是這一點點回應,他都能高興得忘乎所以,所有酸澀痛意都可以自己痊愈。
漫長的對視下,疏花看著慕飛白一直傻傻地看著自己,一眼不發,不免有些煩躁,又或許是慕飛白眼中太過炙熱,她不敢多看,扭開了視線。
“走了。”
慕飛白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往前一步,再次抓住疏花的手腕,這次動作卻格外溫柔,抬起頭看著疏花,一字一句說得格外認真,像是在對著滿天的神佛,虔誠發誓。
“那你願意,再為我戴上這支發簪嗎?”
疏花沒再躲開視線,回望著他,點了點頭。
○
慕飛白的心事太簡單明了,他以為藏在心裏不說就沒人知道,以為逐安也是他說了之後才知道的,殊不知,所有人都看的分明,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隻是有些害怕而不確定。
疏花打小就性子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孿生姐妹被抱走,骨肉分離,所以性子才變得殘缺不完整。她很少笑也很少哭,沒啥明顯的情緒,也不哭鬧,總是沉默寡言的靜坐。小時候柳家的下人背地裏偷偷叫她小怪物,連她的母親柳夫人都覺得她麵無表情是不是什麽疾病所致,後來長大了,因為聰慧過人,天賦異稟,武功修為大進,越發冰冷,整個柳家上上下下都變得懼怕她,因為根本摸不透她的情緒,比怕家主柳長淵還怕上一分,說起來這其中人情也有幾分淡泊。
武林大會上突然知道父親的過往跟之後的死因,於她而言,衝擊無異於當頭棒喝,雖然沒像母親那樣,日日頹然淚流洗麵,哀痛絕不少一分,畢竟也是一起生活了十六年的親生父親,怎可能一絲感情都沒有,隻是她素來不愛流露情緒,倒叫外人一分都看不出來。
扶月尚年幼,難挑大局,勢力如日中天的時候家主死了,整個柳家很可能因此倒台,柳家老老小小那麽多族人誰來照料?
她雖然也沒大扶月幾歲,卻隻是沉默地接手了柳家的家主之位,沉默的處理了武林大會留下的爛攤子,井井有條一樁不錯,性子冷反倒贏得了一片讚聲。
其實這不是她第一次接手家中事物,隻是她越是接觸的多,越覺得,人心可畏,本就慢熱,越發封閉自己。
慕飛白對她來說,就像個……意外。
這個叫慕飛白的人,很奇怪。
不管是初見時,無禮地攔了她的路,弄散了她的頭發,還是後來再見時,執意幫她收拾柳家的爛攤子,替她到所有來參加武林大會的世家門派宗主們那裏說好話,所以沒一家宗派將柳長淵的錯遷咎到柳家身上,柳家雖然受了點影響卻無傷大雅,他卻什麽回報都沒要過。
還跟著她一路到了湖城,她在他再次幫忙的時候對他惡語相向,想跟他劃清界限,可是他說做就做,躲著就不見她。
她被孟義設計擒住時,他又義無反顧地衝出來想救她,結果一起被抓,抓就算了,還要使勁安慰她。
許許多多的畫麵都在她眼裏,她發現他這人真奇怪。
明明一直對她好,卻什麽都不要,還一直遮遮掩掩,生怕她不高興。
連不小心從幻花宮大殿裏掉下去,都要抓著她一起。
這人,可真奇怪啊。
當他義無反顧擋在那把劍前麵的時候,她才發現,她有多害怕他真的就這麽死了,她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這個意外變得很必然,太過吵鬧,太過喧嘩,將她一點一點淹沒。
她沒有討厭他,也沒有討厭他送的禮物,她很喜歡手裏這盞兔子燈,隻是覺得他一直不敢跟她說清楚比她還扭捏,她不想這樣去接受他的禮物了。
如果說,她的心像一塊冰冷的磐石,照他這麽放在心口上捂著,是塊石頭都能給捂熱乎了,更何況是心呢?
所以,心如磐石,冷漠如她,不會逃避。
慕飛白靠近她,手下動作越發溫柔,將他隨身攜帶了快兩年的雪蓮玉簪,溫柔又莊重地插進了疏花的發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