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惡語傷人
逐安信步從人群後走了出來,神色如常,像是沒聽到他們在爭執什麽,然而很明顯並非如此。
他一出現,方才還在吵吵嚷嚷爭執不下的人群忽然噤了聲。
逐安身旁還跟著另一位氣宇軒昂的玄衣公子,兩人皆是豐神俊朗,玉樹庭立,玄衣白袍,相攜端端往那一站,像是繾綣畫卷一般,連蕭瑟風雪也清新了幾分。
隻是另一位公子的臉色似乎有些難以言說。
慕飛白是真沒想到,一來就聽到這麽大群人的罵戰。
他同疏花剛到軍中不久,許久未見逐安,總覺得逐安麵上清減了幾分,愈發身如修竹。
神色並不若以往輕鬆,像是有什麽心事。
能叫逐安如此的,第一反應,便隻有織夢了。
加上織夢並未像往常一樣出來迎他們,不知怎麽的,他心裏有些發緊。
然而,看了一眼明顯心情不錯的疏花,他沒問出口。
於是,趁著疏花指揮家臣們安置押送糧草的車馬時,慕飛白同疏花說了一聲,先同逐安一道過來。
路上逐安同他提了幾句塢城將要麵臨的災禍。
說起棄城撤離,慕飛白想了想分析道:“諸多官員總是被身份局限,顧慮頗多,一件事商議來商議去沒個定數,拖遝之下,受難的隻有百姓,倒不如考慮實在些,撤離最為穩妥,顧全百姓,哪怕叫那些大臣們左右都不如意,也還是按你的法子來好,叫匈奴殺過來也撲個空。”
逐安點點頭,“總要顧慮一方百姓安危。”
慕飛白斟酌著準備問一問逐安,是不是還出了別的什麽事,像是他同織夢鬧別扭之類的。
還沒等想好怎麽開口,兩人便瞧見前麵聚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像是快要打起來。
○
瞧著慕公子這古怪的臉色,應是兩人在後麵聽了一會。
所以……他們剛剛爭吵的內容,都被逐安聽了去,杜駱斌神色一黯。
公子聽聞該是何種心情,會不會生氣了?
“公子……”
可是,逐安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樣,喜怒不形於色,走到那群大臣麵前站定,朗聲問:“這命令是我下的,諸位大臣有何異議?”
那些大臣方才還氣焰高漲,咄咄逼人,非要揪著杜駱斌不放,眼下被這麽一問,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怎麽回答。
杜駱斌乃是朝中老人,那幾位大臣早已經將他的底摸了個透,然而,逐安卻是不同。
之前是萬邦指定了要逐安來執戰,後來又是景帝魏豐親口說的有事去找逐安找他作甚,雖然逐安沒什麽官爵,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逐安的身份有些特殊。
除去軍中眾人是真的認可逐安的能力,聽從他的指令外,這些大臣也不敢輕易得罪逐安的。
前些日子,他們還在逐安的眼皮子底下同一群武將們“共商大事”,能不能行最後還得逐安點頭,今天就開始公開質疑他的決策,實在有些逾越。
可是,他們也沒想到棄城撤走,疏散塢城百姓的命令是逐安下的。
然而,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幾位大臣也不想太過示弱,自己打自己的臉,那領頭的大臣定了定心神,便緩和了些語氣說道:“不知道公子下這般命令是如何想的?”
“若是晚輩未曾記錯,這位大人可是國子監的祭酒侍郎?”
他隻在初見時同逐安介紹過一次自己的官職,沒想到逐安竟記在了心上,雖然他剛才才批判了一通逐安的決策,然而在同寮麵前,被人記住,顯然也可以看成是一種炫耀。
不然逐安怎麽不記得旁人呢?不為其他,肯定是因為他的位高權重。
那侍郎神色間不免多了幾分倨傲得意,“正是。”
逐安點點頭,“嗯,既是當朝最大學府的執事,那可記得國子監第一堂課所教者為何?”
他臉上的得意隻停留了短短一瞬便消失不見,遲疑著:“這……”
逐安神色不動,一字一句地地說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的聲音未曾有分毫輕浮,一股由心底而出的敬意貫穿始終,整個人像是靜靜佇立於山巔,背襯朝陽,腳下是波瀾壯闊,雲山霧海,身影與天地共臨。
安心到叫人臣服。
此話一出,並非斥責,卻說的那大臣麵色一赧。
旁邊幾個同寮不明所以,下意識想幫著說話,便底氣不足地質問逐安,“……你……你這是何意?”
“天地之大,黎元為本。匈奴屠城,乃是以塢城十萬百姓的性命做要挾,我軍怎能置之不理?這便是我所思亦我所策,想必諸位大人也是這般心思。”
分明是寒風凜凜的時節,祭酒侍郎卻覺得有些冒汗,逐安的話給了他一種無形的威脅。
“是是是,此事必當同心……”他賠著笑,思索著該如何收場?
然而,同寮似乎沒領會到他的退卻,急匆匆地想維護侍郎大人,想也不想地反駁道:“公子此言差矣!若是將這麽大一座城白白拱手相讓,豈不立蠻人威風,掃我朝月顏麵!連小小塢城都守不住,又該如何在百姓心中立威?”
杜駱斌暗自皺眉,氣得想衝上去暴揍那說話的大臣,這都什麽時候了,竟還想著立威這種有的沒的!
取信於民,百姓心存敬畏,掌權者自然而然能建立起威信,而不是靠著一意孤行。
另一位大臣像是想起什麽,眼珠一轉,假笑著聲音也跟著壓低,頗有幾分與同寮揶揄玩笑的意味,“欸,恕下官鬥膽猜測一二!下官曾聽旁人說起,小公子起初到西北大營來並非是為參軍,而是雲遊醫師行醫濟世,到軍中後做的也都是治病救人的差事,因此,下官猜想,公子本是‘外行人’,忽然被委以重任,勢必應付不太過來。”
他話裏有話,同寮很快便將話接了過來,“是啊,下官就說嘛,瞧著公子不過十七八歲的年頭,應是之前未曾接觸過戰事,不懂其中厲害關係。”
兩個人像是搭腔的戲角,說來說去,無非是一句——資曆尚淺,難擔大任。
“這戰事啊可馬虎不得,公子年輕,獨裁獨令,如何能成?下官冒昧,該不會是沒什麽經驗才覺著咱們打不過匈奴吧?”
說完竟還不懷好意地哄笑起來。
杜駱斌猛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揮著拳頭衝那幾人怒斥:“我說你們夠了!”
“哎喲,你們瞧瞧,這些個莽夫沒說上幾句便要動手動腳的,真是野蠻無知!”
“瞧你說的,李大人,依下官看啊,是什麽樣的將帶出什麽樣的兵吧!”說著眼神還一直往逐安身上飄,話中所指,顯而易見。
杜駱斌性子直不懂文縐縐那一套,被這幾句惡意撩撥的話氣得渾身發抖,不在意也不是,真的衝上去打他們也不是,真有些進退兩難,憋得慌!
惡語傷人,全憑自我感覺妄加揣測,這幾位大臣話語間明裏暗裏的嘲弄確實叫人大為惱火。
別人能慣著他們,慕飛白可受不了,他承襲了他老爹的脾氣,最是討厭惺惺作態之人,當即臉色一沉有些生氣,手扶上劍柄張口想反駁。
逐安到西北後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行事穩重,心思細膩,調兵遣將從未有過分毫差池,怎可能像他們惡意編排的那樣!先不論逐安來西北抱著什麽樣的心思,要他看來,這幾個冥頑不靈的老古董才是心思不端!
這些人簡直!
隻是逐安先一步伸手攔住他,搖了搖頭,慕飛白氣惱地一甩衣袖,哼了一聲隻得作罷。
逐安並不在意他們在說什麽,自然也有辦法平息這場風波,他在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