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為卿封劍
魏豐想要什麽呢?
這問題林景芝問過他,他也問過自己。
王位嗎?權力嗎?還是別人的仰望?臣服?
答案一直在變。
恐怕連他自己都有些說不清了。
得到了一些東西,勢必會失去一些,人總歸是變了。
當初他能狠心毒殺嘉慶帝,現在也能麵不改色的除掉林景芝。
現在的他隻需要王座下替他忠心耿耿賣命的臣子,已經不再需要什麽朋友了。
他是帝王,天生就該冷血無情。
隻不過,他自己死都不想承認的是,每當看到林景芝的那雙眼睛,他總會覺得心驚膽戰,回想起某些往事。
那抹深埋在心底的懼意,竟隨著年歲增長,越來越深。
他想要掌控這把利刃,又恐懼著被這把利刃割傷。
那麽,理所應當的,他該除掉這世上最後一個讓他不痛快的人。
於是,一手策劃下,中計遭遇圍剿負傷累累的林景芝帶著昏迷不醒的忘愁匆匆逃出了西北。
不用深究,林景芝也已經把其中緣由猜了個大概,雖是滿心失望卻不置一言,他不想去質問魏豐為什麽要這麽做,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他現在腦子裏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找到忘憂。
到樊洲城找忘憂,隻有忘憂能醫治忘愁。
不確定林景芝到底死了沒,魏豐便下了死令,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上百人的殺手團一路尾隨,卻是跟丟了好幾次。
無奈請示時,景帝隻是傳來一張薄紙吩咐著:樊洲城,忘憂山。
林景芝跟忘愁兩人皆是身受重傷,多年來居於軍中,無處可去,為了躲避追殺,逃亡的路上肯定不會輕易停留,那麽,隻可能到樊洲去投靠忘愁的師哥忘憂子了。
畢竟,他和他曾是朋友不是嗎?
他熟悉林景芝,就像林景芝熟悉他一樣,自然知道到哪裏可以找到人。
他要殺了他這輩子,唯一的朋友。
○
林景芝隻是忙著趕路,渾然記不清一路上究竟擊退了多少波追殺而來的殺手。
追殺連續不斷,片刻不得喘息,根本沒辦法停下來找人給忘愁治病。
一路狂奔,心急如焚。
渾身是傷也變得有些麻木了,他不敢闔眼也不敢休息,他害怕一停下來,忘愁就等不了了。
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終於進了忘憂山。
可是,終歸是太遲了。
毒入肺腑,回天乏術,他永遠失去了他的妻子。
被那個人的無情,殘忍逼迫致死。
生平第一次,他有些倦了。
鎮守邊關,平定四壤的時候,每日餐風飲露,幕天席地,他未曾覺得倦過。
肩負社稷,庇佑萬民的時候,肩上扛著保家衛國還有百姓沉甸甸的期翼,他也未曾覺得倦過。
現在卻有些倦了。
失去了忘愁叫他也變得軟弱起來。
渾渾噩噩,萬念俱灰,他抓著長情抹了脖子,追著忘愁去了。
終是長情絕了命,既是傷心亦是劫。
○
為了確定林景芝的死訊,追殺而來的殺手團按照魏豐的指示,一路追蹤著到了忘憂山。
在山門外被忘憂設下的迷陣困住,進不了山,卻仍是不死心,在山中徘徊不去。
破解不了迷陣便暴力地四處搗毀著山林,還放火燒起了林子,濃煙滾滾飄上來,動靜太大嚇得好幾個小童哭得厲害。
阿堯倒是沒哭,抱著一直哭個不停的林肖,小心翼翼地拍著他的抱被輕聲哄著,又分神去安撫身旁的其他小童。
隻是越哄越哭得厲害,阿堯有些手忙腳亂。
他扒在窗邊掀開了一角窗棱,望著山腰升騰起的黑煙,憂心忡忡地問忘憂:“師傅,外麵聚了好多殺手,還放火了,現在怎麽辦啊?”
昨夜裏尋上山的兩位,今日再見時已經沒了氣息,冷冰冰地並肩躺著,男子脖頸上的劍痕格外猙獰。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他知道,那些跟著後麵找來的肯定都不是什麽好人,想到這裏,阿堯又把懷裏的林肖抱緊了一些,絕不能讓壞人把林肖帶走。
隻是不免憂心,畢竟眼下忘憂山上除了忘憂一個大人,全是一群毫無反抗之力的稚子孩童,要是殺手燒毀了迷陣衝進來,可就糟透了。
他要怎樣才能保護林肖呢?
腦子裏胡思亂想了一通,阿堯伸手抓了根搗藥的藥杵緊緊握在手裏,像是誰靠近就要用這藥杵打爆他的腦袋一樣。
忘憂熬了一夜眼睛通紅,神色裏夾雜著幾分倦怠,見狀難得放軟脾氣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慌什麽。”
“師傅啊……”阿堯忍不住氣急,卻見忘憂抬著頭看向他一直掛在屋裏的那塊牌匾,眼睛裏是他讀不懂的神色。
那塊掛了很久的牌匾上寫著:忘月藥坊。
○
那個人死後,他就關了青魚鎮的藥鋪,躲進了她生前曾指著說過喜歡的這座深山裏,大約是因為,這座山上有大片大片的竹林,風吹如咽。
那時的她,總喜歡跟在他身邊,四處奔波,說一些不著邊際的鬼話,看他氣得跳腳,然後捧腹哈哈大笑。
可是現在,那些不著邊際的鬼話,一字一句像是刻在他心裏。
不僅避世了,甚至,封了劍。
那把叫朔月的劍,他再沒有拔出來過。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他其實已經認可了她給他的劍強行起的名字。
連那個人都守護不了的劍,有什麽用呢?
他從此便棄了劍,一心從醫。
行醫濟世,救人無數,卻終歸是救不回他最想救的那個人。
他又要食言一次了,可是以後再也不會了。
低聲呢喃完,他拿著那把長劍出了門。
還有許多無法辜負的東西,至少這一次,他該拔劍了。
看著林子間烏壓壓一大群殺手,忘憂先是挽了個劍花,揮出一劍,劍氣如虹,呼嘯而至,掀起一陣氣旋把周圍的熊熊大火給撲滅了。
而後他孤身對上了殺手團。
殺手們本來以為就他一人,不足為懼,然而等那劍鋒遊刃有餘劃過他們的喉嚨時,他們才猛然醒悟,方才所想,大錯特錯。
身姿翩鴻,踏葉而行,劍氣橫生,浩瀚如龍。
他的動作並不見多花哨,也無複雜的動作,一劍一式都很簡單,卻淩厲又致命。
許是醫師的可怕之處,他的每一劍都是朝著身上要害去的。
不到片刻,上百餘人的殺手團,全滅不留。
殺手們的屍體亂七八糟倒了一地,血跡斑斑,駭人異常,隻有殺手團的頭領一個人孤零零的跌坐在地上,驚恐萬狀地瞪著忘憂,那把長劍明晃晃的架在他脖子上。
不用扭頭,他也能感覺到那劍鋒上的寒光。
“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師妹同她夫君已經雙雙斃命,他想要的已經得償所願,人得懂適可而止。”
“我雖已經隱居深山多年,不問世事,但若是還要執意相逼,再踏入我山中糾纏,那我也不會坐視不理。我想取他的性命,易如反掌,就是他不出麵躲在九重宮鸞裏都沒用。”
“我想殺他,他就得死。”
血染青衫,他救人,也曾殺人。
殺手頭領冷汗淋淋地吞了吞口水,忘憂手裏的劍讓他不敢說話。
那一劍太快了。
他明明看到了,卻根本避不開那一劍。
“聽明白了?”
“明……明白了。”
“隻給你三聲的時間,快滾!”
像是得了赦令,獨活的殺手頭領根本沒有心思再想其他,察覺到那冰冷的劍鋒移開了一點,趕緊往後一退,手腳並用從地上竄了起來,屁滾尿流地一頭鑽進了林子裏。
任務沒完成又如何,他清清楚楚明白自己沒死的原因,隻不過是那個眉眼間帶著憐憫的男子,需要一個幫他傳話的人,所以才留了他的活口。
再不跑,留下來等死麽?
殺手慌亂逃跑的腳步聲很快消失不見,林子裏靜了下來,滿腔都是濃重的血腥味。
忘憂執劍而立,一如當年在月下同她比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