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撿個魔女闖江湖> 第一百九十五章 無語凝噎

第一百九十五章 無語凝噎

  心如刀絞,切膚之痛。


  人走光了營帳裏又重歸於靜,顯得張軍醫手下忙碌發出的聲響有些沉重。


  麵對這麽重的傷,張先生不敢怠慢,從方才起就一言不發,神色嚴肅,一絲不苟地處理著逐安身上的箭傷。


  直接連著箭矢一起拔出來很容易造成傷口撕裂,再次大量出血,他隻能先將箭杆絞斷,再逐個取出箭頭,怕逐安疼得受不住,他還備了點麻藥用上。


  好在時常碰到箭傷,雖然從沒有這般傷重,不過也算熟能生巧,處理起來得心應手,不斷有帶著血的布巾被扔到一旁的盤子裏,像是那血,擦不幹淨一樣。


  跟她臉上那些來不及擦拭幹淨就枯萎掉的血漬一樣。


  猩紅又冰冷。


  也不是沒有見過血,好幾次生死擦肩,哪次不是浴血而回,可是……


  箭矢劃爛的上衣被張先生小心翼翼地撤去,逐安身上猩紅的傷口毫不遮掩的暴露在她眼裏,那股猙獰的血氣縈繞在鼻間濃得散不開。


  她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狠狠抽了口氣,平生第一回知道手哆嗦是什麽感覺,竟然覺得有些發暈,往後退了兩步,扶著床邊的櫃子才站得住。


  碰撞發出了一點細微的聲響,在空蕩的營帳中還是很突兀。


  張先生被驚動,一回頭就看到了織夢臉色比床上躺著的這一位都要白上幾分,僵著背扶著櫃子。


  本來想請織夢去拿點水來,頓時不敢開口了,見她臉色實在難看,憂心忡忡地問道:“織夢姑娘你這是……暈血?”


  她說不出話來,勉力搖了搖頭。


  不暈血,就是暈逐安的血。


  ○


  可是,那血再暈人,她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不敢移開眼。


  張先生自己去端了水,重新回到床邊替逐安清洗傷口周圍凝固的血痂,一盆清水轉眼就成了血水。


  他悄悄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明明是冬天了,他卻覺得頭上直冒汗。


  織夢如同魔怔一樣的目光實在叫人壓力巨大。


  莫不是在觀察他哪裏處理不當,準備一刀砍了他?

  張先生手都不敢哆嗦,背脊坐得筆直,行醫多年第一次被人這麽盯得心裏發慌,想開口叫織夢先到旁邊坐一會,又不敢趕人,隻得盡量不去看她那叫人汗如雨下的目光,悶頭做事。


  好在,織夢隻是看著,並沒有真的想砍他,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他很快就全身心投入到治療裏,忘記了她的存在。


  等到將近傍晚時分,總算包紮好了最後一處傷口,張先生舒了口氣,這才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


  一轉頭,織夢還在。


  儼然一直都在。


  那副模樣叫人看得心裏發酸。


  張先生忍不住愣了愣,心裏一動。


  西北戰場,生死傷亡最是頻繁,他自入軍中起,便長年累月遊走在無數傷患之中,看過的傷者不計其數,也算見慣不驚,習以為常了,現在卻還是被震驚了幾分。


  生命向來殘忍,從來都值得敬畏。


  更何況是濟世救人的醫師。


  他張了張嘴竟擠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隻能沉默地轉過身低頭開始收拾東西。


  剛要把從逐安傷口裏取出的箭頭跟染了血的布巾一並扔了,織夢終於開口說了話第一句話,聲音有些沙啞。


  “先生,能不能把這個留給我?”


  這些取出來的箭頭反正都是要扔的,既然織夢要,給她也無妨。


  張先生點點頭,隨手把東西遞給了她。


  織夢接過來,也沒有擦上麵的血跡,隻是捏在手裏仔細端詳著。


  神色竟然有些落寞。


  雖然知道不該這麽想,可是她心中除了哀痛,竟還帶著幾分沉重的愧疚。


  她向來不是那種一味推卸責任的人,更不是會不分青紅皂白,一股腦將所有錯自己攬下來的人,有責任她不會逃避,沒責任她也不會強攬,逐安受傷這事,說到底,可以是熒惑的錯,可以是萬昭和的錯,卻唯獨不能說是織夢的過錯。


  萬邦托她去救萬昭和,在危急關頭她甚至沒考慮到自己的安危,直接用花盾護住了萬昭和,救了萬昭和一命,已經做了她力所能及的事情,甚至已經超出了幫忙的情分。


  於情於理,已然盡力。


  可是……


  救了人卻無法自保,讓逐安涉險,違背了她最初的意願。


  所以,她忍不住有幾分愧疚,她是不是總是給逐安添麻煩,若是她再強一些,能自己從熒惑箭下救出萬昭和,是不是就不會讓哥哥平白無故受傷了。


  這樣的愧疚不合時宜卻仍是叫她心神不安。


  然而,很久之後,逐安自己來評價這事的時候,隻笑著說了一句。


  若是織夢守護別人,那麽他來守護著織夢。


  張先生沉默了一會還是開口說道:“織夢姑娘,這箭傷雖重,不過箭頭取出來就沒事了,老夫已經替逐安公子用最好的傷藥治療,包紮好了傷口,雖然不能保證立竿見影,不過老朽許諾,肯定能治好他的。請姑娘再耐心等上一段時間,小公子就能醒過來了,還請你……保重身體。”


  別一個還沒醒,另一個又倒下去了。


  “嗯,多謝先生寬慰。”


  這話說出來後,張先生心裏舒坦多了。


  就算織夢方才提著刀的模樣再怎麽駭人,歸根到底,也不過是個心地仁慈的小姑娘。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這分心性儼然難能可貴。


  “那老夫就先回去開方子熬藥了,等會差人送過來,有勞姑娘替小公子喂藥了。”


  張先生提著藥箱,悄然離去後,帳中才隻剩下織夢跟逐安兩個人。


  站得太久了,身子不免有些酸倦。


  她緩緩動了動,朝著床邊走了兩步。


  眼睛仍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床榻上躺著的逐安。


  “哥哥……”


  每次她喚他,就是什麽也不說,他也總是耐心的回應。


  得不到回應原來是這麽叫人心裏發酸的事。


  她輕輕抓起逐安的手,貼在臉頰上,渾身泄了氣。


  看到逐安受傷的時候,她不知道有多害怕,那種恐懼扼住了她的喉嚨,像是心髒停滯不動,渾身血液也阻塞不前,整個身子冷得發顫。


  她從來沒有見過逐安受這麽重的傷,從來沒有。


  她的哥哥一直都是強大的,甚至強大到有些虛假,像是一柄劍,從來都是披荊斬棘,一往無前,不知傷痛。


  可是,看到他閉著眼睛躺在她麵前,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比想象中還要恐懼萬分。


  也才意識到,這個人才是她的命門。


  ○


  “姑娘你怎麽不吃點東西?要不,我重新給你熱熱?”


  杜駱斌送過來的飯仍是原封不動的擺在桌子上,一口未吃,早就涼透了。


  織夢頭也不回,隻是背對著他搖了搖頭。


  “姑娘,大將軍這次回去後,重重罰了大小姐,被降了兩級勳職,貶到巡防營去了,也算是秉公處理了,姑娘好歹寬鬆口氣,別再因這事急壞了身子。”


  織夢像是根本沒聽到,或許是聽到了也不在意,她根本不在意萬昭和會不會受什麽罰,就是什麽都沒罰,她要了道歉也就罷了。


  杜駱斌忍不住皺了皺眉,這都兩天了,不吃不喝的枯坐著,這樣下去如何能成?


  “姑娘,你……”


  見織夢仍是充耳未聞,杜駱斌歎了口氣,又掀開簾子出去了。


  帳中又靜了下來。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總覺得這段時間太過漫長。


  長到,每一分每一秒,都難熬。


  她重新取了湯藥過來,走回床邊,在這天光乍現的清晨裏,直直對上了一雙溫柔的眼睛。


  剛醒來還有些沙啞倦怠的嗓音,輕輕喚了一聲。


  “阿夢……”


  織夢捧著藥碗站在床邊,氳氤的白色霧氣裏她的神色有些委屈,像是那天拿著刀指著別人,肅殺駭人的模樣,隻是一個幻覺。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逐安的眼睛,覺得心髒好像又始重新跳動,周身的血液也開始重新流動起來。


  像是漂浮許久的情緒終於有了落點。


  積攢在心間的不安與痛苦,終於在這聲呼喚裏軟成了一腔帶著酸澀的溫柔。


  她的哥哥啊。


  忽然間,淚崩不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