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公子如此
有夜風吹過,手中紙燈籠的火光輕輕搖曳,林子裏越發靜默無聲。
萬昭和胸膛起伏著,瞪著一雙眼睛看著逐安。
心間的情緒翻江倒海,千言萬語翻滾著擁擠著,過往種種竟真的一點一點湧上心頭,像是在對著她無聲發問,一切真的是如逐安說的那樣嗎?
然而,更多的還是委屈,拋卻憤怒,已然成了委屈。
她何曾被這人這般指責過,連萬邦都從來沒有這麽重的,說過她一句。
就算她闖了禍犯了錯,也都隻是同她說,昭和啊,你又調皮了。
她是有些任性的,可是,萬邦都能包容她,別人又有什麽資格來說她?
已然說不清此時究竟是何種心情,被噎住後仍是下意識的就要去反駁。
“你……你憑什麽……憑什麽指責我?”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幾乎喘了好幾口氣才說完。
逐安看著她,淡淡回道:“我是你討厭的人,既然是討厭,那就說不出昧心的話。”
萬昭和隻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一時半會根本接受不了他的說法,不自覺便有些慌不擇言,說出來的話慌亂又急躁。
“你怎麽敢……”
“你……我要告訴我爹把你趕出去!通通趕出去!”
“你這個人真討厭!你比織夢疏花還叫人討厭!”
“我恨死你了!”
逐安靜靜聽著她發泄情緒,隻覺得她的情緒從來都是直接又劇烈的,像個鬧脾氣的孩子一樣。
聽到最後竟覺得有些好笑。
他走近兩步,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臉上的笑意像是春潮帶雨打過花枝。
“嗯,那也挺好,本就不是一路人,你要是不討厭我,我還覺得奇怪。”
哪能求得人人都喜歡自己,隻要在意的人不討厭就夠了。
再說了,討厭的話就會刻意避開,這樣也清淨許多,他不想同她有什麽交集。
萬昭和看著他手裏的東西,心裏隻覺得一窒,她分明……分明隻是說的氣話而已……
那隻手修長而有力,指節分明,像是白玉。
手掌裏托著一根馬鞭。
她從來都是隨意卷幾道就扔一旁,現在卻規規矩矩的盤了幾圈,每圈的大小一致,甚至距離選擇的剛剛好,鞭子首尾又連在了一起,一絲不苟到有些刻板。
像這個人一樣刻板。
可是,也很細致。
明明知道很討厭,卻很容易引起注意。
她看著那條鞭子,忽然覺得鼻腔裏有些澀意。
○
直到回到西北大營,萬昭和覺得自己的腦袋仍舊亂成了一鍋粥。
她看著逐安甚至有些說不出話來。
除了之前逐安同她說的那些話讓她心緒大亂之外,還因為……
這人是怎麽回事?
竟然……竟然直接提著她的領子把她給提回來了!
提回來的!
這是怎麽想出來的?
她……難道不是一個女子麽?
不願意背她就算了,連把她扶回來都不願意?
逐安在之前的小村子裏便有帶過村長到巫醫山中地洞去,帶著一位成年男子仍然很輕鬆,速度飛快又穩當,更何況萬昭和一個姑娘。
他方才還了馬鞭便對萬昭和說了句,“萬小姐,時候也不早了,織夢還在等我,該回去了。”
說完邊朝著萬昭和走過去,邊伸手掀開紙燈籠的一角,吹熄火光,視線陷入一片昏暗的時候,低低說了句得罪,然後……伸手抓起了她脖子後麵的衣領。
雖然也不知道為什麽,這種像是劫持一樣的舉動,逐安做出來,味道也變了,整個人翩翩輕盈如驚鴻,踏風月而行,過夜露不沾,像是位謫仙,坦然從容,隱約還透著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速度如遊龍,萬昭和隻覺得眼前的事物像是流動起來,轉瞬即逝,看得她眼花,有些目眩神迷,混亂的腦子越發糊成一鍋,等回過神來時,竟然已經站在了西北大營營門口。
逐安等萬昭和站穩後,輕輕鬆開了手。
萬昭和氣得直哆嗦,驚怒交加的指著逐安磕磕絆絆地說:“你……你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逐安站在營門口招招手,示意當值的士兵過來,見萬昭和發問,十分誠懇地回道:“不好意思,萬小姐,這樣速度快些。”
“……”
還沒等萬昭和再憋出點什麽話來,衛兵已經跑了過來,看到逐安的時候本來忍不住想笑著打招呼,轉頭看見他旁邊站的人是萬昭和瞬間收斂了笑意,嚴肅地鞠躬行禮,“大小姐!公子!”
士兵迅速轉換的神色萬昭和看得清清楚楚,隻覺得心中如遭重擊,這效果比說上一萬句話還來得直接,她一時間竟忘記了應該大發雷霆。
難道……逐安說的是真的,連一個小兵都這樣覺得?
“萬小姐的腿受傷了,能否勞煩你把她扶回住處?”
士兵明顯猶豫了一下,剛巧這時,杜駱斌跑來了,大嗓門格外洪亮,“小公子!”
他拜托逐安找人之後就一直在營門口附近轉悠,聽聞動靜便連忙趕來,正巧打斷了小兵的回複,也叫小兵鬆了口氣,他畏懼萬昭和,自然不敢隨意接近萬昭和,但又是小公子開口請求,猶豫後還是準備答應。
“回來啦!我就知道!”
逐安便將方才的請托又說了一遍,杜駱斌這次沒再托辭責任,對著萬昭和也笑不出來,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下官已經早早委托了張軍醫到小姐營帳外侯著了,就怕小姐回來需要,那下官這就送小姐回去,這次多謝小公子!”
逐安能答應他的請托去找人,本就已經幫了杜駱斌大忙,他也知道萬昭和跟逐安織夢有些過節,再找逐安幫忙處理傷口的話肯定不怎麽妥當,所以早早請了另外的軍醫做了準備。
杜駱斌這次態度自然也好了許多,反正也隻是善後而已,把萬昭和送到帳中就行,大丈夫能屈能伸,被到萬將軍那告一狀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走過去伸出了一隻手,等著萬昭和把手搭上來。
本以為萬昭和這次也肯定會一如既往的不屑一顧,然後繼續發一通脾氣,結果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刺激,竟然看也不看就把手搭在了他手上。
“……”
杜駱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今天這位主是怎麽了?
不過沒鬧脾氣就該偷笑了,杜駱斌自然不會沒事找事,不由心情大好,轉身就扶著萬昭和往裏走。
走出幾步後,偷偷回過頭對著逐安擠眉弄眼的揮揮手,用口型說了好幾聲多謝。
逐安笑起來搖了搖頭,提著已經熄滅的紙燈籠慢慢走回去。
○
送萬昭和回去的路上,杜駱斌秉持著不說話就不會吵起來的原則,嘴巴閉得很死,絕不多說一句廢話。
一副很想快點交差的模樣。
隻是走著走著,同樣一直喪著臉沉默不語的萬昭和像是忽然回過神來,偏過頭瞥了他一眼,叫杜駱斌心裏一緊,不知道該做何表情。
“是你啊。”
感情方才是根本注意到是他啊?
那現在注意到了,是不是就該甩手叫他滾了,畢竟平日裏見到他都是這麽對他說的,果斷又無情。
不過很意外的,萬昭和隻是轉過頭收回了視線沒再看他,也沒有豪氣衝天的揮開他的手,隻是又不冷不熱的問了一句。
“你很討厭我?”
杜駱斌下意識的就想回句是啊,當然!
不過這看不慣歸看不慣,被這麽當麵問出來,總覺得尷尬無比。
怎麽回答都很尷尬。
杜駱斌隻覺得心裏慌得不行,已經開始抓耳撓腮想怎麽回答才好。
索性,萬昭和也不是真的想要他的回答,又自顧自的往下說。
“看來是的。”
“……”隻能硬著頭皮尷尬一笑。
“你跟逐安關係很好?”
杜駱斌一頭霧水,胡亂應了兩聲,“嗯,挺好挺好。”
“噢,也是,看得出來,大家都挺喜歡他的。”
她想起了方才那個小兵的神色。
聞言,杜駱斌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她的神色,確認是不是一副咬牙切齒,怒氣衝衝的模樣,然而她臉色很正常,沒啥特別的表情,甚至有些平靜得過頭了。
他越發疑惑,萬昭和這是受了什麽刺激?
難道是方才發生了什麽事麽?
忽然,萬昭和腳步慢下來,停著不走了,杜駱斌隻好跟著停下來。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