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偶感風寒
閻青山之困過去兩日後,逐安拿著藥箱到將軍帳走了一趟,這次需要他診治的病人有點特殊,是萬將軍。
萬邦素來身體硬朗,又有武功底子,怎麽看這次生病都像個意外,然而,不管怎麽說,萬邦都覺得自己生病的緣由有幾分難以啟齒。
這還得從將軍帳上的那個洞說起。
入了秋,天氣本就已經轉涼,從傍晚時分開始氣溫降得更甚,出去巡視完的萬邦坐回了桌前處理軍務,同樣也等待著閻青山的消息,那種渾身發涼的感覺又開始清晰起來,夜風不斷從帳頂的破窟窿裏灌進來,一刻都不帶停的。
今天本就因為各種事情忙到焦頭爛額,帳頂在人為因素下破了一個大洞,也辦法馬上找人來修理,隻能暫時先擱置一旁,等閻青山的事情解決後再抽空補一補。
帳裏沒別人,冷意越發明顯。
萬邦也不是死板之人,在處理軍務的時候,搬著東西坐到了白日裏將軍們議事的位子上去了,這裏就很不錯,吹不到冷風。
隻不過……閻青山的事情遠比他想象中解決的要快,他板凳都還沒有捂熱乎,就聽見帳外一陣鬧騰,像是一堆人急匆匆往這裏趕。
將軍帳外的守衛見到諸位將軍回來了自然高興,剛準備跑進去通傳,眾位將軍已經到了帳外,根本不用他再開口。
特別是杜駱斌嗓門格外大,頂著一臉斑駁的煙灰直接就風風火火的衝進了將軍帳。
“將軍!將軍啊!末將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萬邦被他賣力的吼聲嚇了一跳,手一抖,落下的筆鋒在紙上劃拉而過,彎成一段蚯蚓形狀,好好的一個“兵”字,寫得慘不忍睹。
“……”
他快寫完的折子啊!
不過,畢竟杜駱斌是此次閻青山困軍的領隊,他回來了也就說明困軍沒事了,萬邦也沒怎麽計較一份折子,人回來就是最好的!
他連忙放下筆站了起來,一點喜色染上眉梢,“杜將軍!”
既然杜駱斌都平安回來了,想必此行織夢成功了,說到做到。
萬邦下意識地瞥了眼杜駱斌的身後,然而在諸多將軍裏並沒有看到那位紅衣少女,遲疑著想問,卻隻是壓下不提。
沒有跟著回來嗎?
杜駱斌幾乎被困了一天一夜,此刻重新回到軍營裏,自然是喜不自勝,興衝衝的想要把好消息告訴萬將軍,幾乎是飛奔而來的,見到萬邦後更是有種劫後餘生的感動,差點忘記了規矩。
眼看著被喜悅衝昏頭腦的杜駱斌就差沒撲過去抱住萬將軍,後來跟進來的將軍們趕緊提醒,杜駱斌這才想起收斂一點,規規矩矩地跪下,同萬邦稟報軍事。
“將軍在上,末將領命前去迎接商隊入境,卻因疏忽中了敵軍奸計,顧及商隊裏諸多無辜百姓的性命,無奈之下,遁入閻青山躲避,險些釀成大禍,實在有辱使命,請將軍責罰!”
萬邦聞言笑起來,伸手去扶他起來,寬慰道:“杜將軍說的哪裏話!本就是匈奴設計,此趟辛苦你了!”
領命外出的將軍們執行完任務回來了,自然要回稟清楚任務經過,萬邦也沒辦法再繼續占著他們的位置,隻能又搬著折子回到主位上坐下。
雖然有心聽一聽閻青山上發生的事,隻是這窟窿漏風實在擾人心煩,時不時就招呼萬邦一陣寒風。
萬邦手指摩挲著鎮紙,隻盼著杜駱斌抓住重點,言簡意賅地說一說,好早些讓諸位將軍回去休息,他也能避開寒意。
哪想到杜駱斌先是彎著腰呈上來一塊半截紅色的小木牌,上麵寫了個令字。
這不是他放在桌上的軍令牒麽?怎麽跑到杜駱斌手裏去了?
隻見杜駱斌回稟說:“將軍,這是織夢姑娘托我帶回來給您的,說您看到就會知道了。”
萬邦伸手接過,拿在手裏掂了掂,眉頭微不可察地挑了挑。
知道什麽?
知道這丫頭膽子大得很麽?
不止劃爛他的將軍帳還順手拿了他的軍令牒。
杜駱斌沒注意到萬邦的神色,頗有一絲委屈地抱怨道:“將軍您也真是,給了姑娘令牌也不讓她早點拿出來,讓屬下被白白打了一頓!”
“……”
他都不知道這令牒是什麽時候被帶走的,怎麽下令。
不過,這事萬邦自然不會擺到明麵上來說,也沒再多言,示意杜駱斌繼續。
杜駱斌點點頭,將織夢前去閻青山之後發生的事情經過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一點細節都沒漏下,特別是織夢如何帶著他們從火場裏逃出之事,更是講的繪聲繪色,說到激動處,還站起來比劃模仿一二,跟說評書的先生有的一拚。
大約都不能叫做事無巨細了,而是添油加醋潤色了一番。
幾位將軍跟聽話本子一樣,聽得津津有味,還時不時配合地提問,好讓杜駱斌更容易發揮。
雖然故事是很驚險無比,特別是放火燒山被困之處,然而萬邦的眼神卻時不時往帳頂飄,看向杜駱斌的眼神裏也帶著幾分哀怨。
杜駱斌渾然不覺,儼然化身為織夢最為熱切的吹捧者。
從杜駱斌繪聲繪色的演說裏,萬邦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織夢所提出來的法子解了眼前危機,本應該高興才對,再說閻青山的困軍都平安回來了,商隊裏的百姓也都已經安全送進了塢城,甚至沒什麽人員傷亡,損失幾乎可以說是降到了最低,應當是喜上加喜才對,隻是萬邦從未覺得夜裏的風這般惱人過。
結局皆大歡喜,乃是好事,鼓舞人心,任誰都願意多說幾句多聽幾句,再說他本就有心招募織夢入帳謀事,讓諸位將軍先熟悉熟悉,認可織夢的能力,他自然也樂於看見,隻不過……今日這夜風似乎有些大,還帶有幾分霜意,坐了沒一會,手腳都開始發涼。
不過,這等小事直接講出來似乎有些……有損威嚴。
萬邦輕咳一聲,準備打斷口若懸河的杜駱斌,“那個,老杜……”
“嗨!以前的我實在是太過孤陋寡聞了,經此一役我算是學到了,這打仗啊,還是得像織夢姑娘一樣,腦子裏裝點墨水,臨機應變才行得通!屬下說的對吧將軍?”
萬邦本來想說的話被打斷,應和了一聲,“自然。”
然而本來想說的話,沒辦法再開口。
杜駱斌沉浸熱切的氣氛裏,仍是講個不停。
萬邦收回話頭,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動,盯著唾沫橫飛的杜駱斌。
以前怎麽沒覺得杜駱斌這老匹夫話如此之多?
雖然句句懇切,沒有太過浮誇不實,然而,要萬邦來總結,那就是又臭又長。
不得不說,織夢開的那個洞,角度把握的十分刁鑽,坐在將軍帳裏的眾人都沒有感受到深夜裏的陣陣寒風。再者,因為這次巧破閻青山大困,重重挫傷了匈奴氣焰,其他諸位將軍也是興致高漲,將突襲匈奴本營跟埋伏突襲回撤的匈奴軍隊的事也詳細地說了一遍,就這樣,眾位將軍氣氛熱烈地議論了大半夜,萬邦好幾次都想開口暗示,他們可以散會了,然而……
○
等過了兩日,逐安跟在一個奉命去傷兵所裏去請他的小兵一起走到將軍帳外。
他性子溫和,待人接物從來都是一視同仁,自然而然同小兵溫言道謝。
在軍中,逐安的溫潤爾雅有口皆碑,小兵臉皮薄撓著頭羞赧地笑起來。
“公子,將軍就在帳中,他說你到了後直接進去就行。”
逐安頷首示意,看著他離去後把視線收回來,掀開門簾站在帳門口客客氣氣地行禮示意。
“見過將軍。”
將軍帳裏很安靜,半晌沒人回答,逐安等了片刻後稍微抬起頭,隻看到萬邦坐在主座上撐著額頭盯著帳頂,也不知道在看什麽,神色少見有幾分懨懨的。
逐安順著他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往帳篷頂瞥了一眼,並沒有看到什麽異樣。
萬邦看得出神,逐安也沒出聲打擾,靜靜地站在角落裏候著。
過了會,帳外有巡邏的士兵,步伐齊整的走過,落地有聲,萬邦這才回過神來時,一眼就發現門邊站了個人。
“嗯……嗯?小公子,你來了,快來坐。”
萬邦露出點笑意,站起來招呼逐安過去。
逐安也沒說什麽已經到了有一會了,仍是態度溫煦舉止得體,對著萬邦頷首示意,“是,將軍。”
萬邦看著逐安走近了幾步,把藥箱在桌上輕輕放好,溫言詢問道:“將軍召我前來,可是身體有何不適?”
“嗯,這幾天身子乏力厭食,眼下氣溫漸涼,應當是不小心中招了,有勞你跑一趟了。來,坐這。”
萬邦從主座上走下來,坐到了軍帳中央的桌邊,方便逐安施診。
“無妨,將軍不必客氣,職責所在。”
逐安對旁人很少會流露過多情緒,總是一臉溫煦沉穩,叫人挑不出一絲差錯。
他用帕子擦了一遍手,才坐到了萬邦身邊,從藥箱裏取了脈枕放在桌上,萬邦將手搭了上去,他伸出手扣住了萬邦的手腕。
逐安的手指修長如玉,碰觸到肌膚上有點涼意。
片刻後他收了手,又仔細檢查了一遍萬邦身體狀況,動作細致有條不紊,怎麽看都是做慣了這樣的事。
萬邦怎麽看都挑不出這少年的一點毛病,小小的瑣事,這少年做起來也格外好看。
然而,這樣的氣質同這少年的年紀,有些許不搭。
這個年紀的少年,最是年輕氣盛,隻仗一劍就能孤身闖四方,懷揣著一股子一往無前的衝勁,熱血又衝動。
像他這般沉著內斂,不得不說太過難得。
萬邦配合著檢查做動作,思緒卻有幾分飄遠,忽然想起最近軍中的傳言。
很多士兵都說,這位新來不久的小公子跟十幾年前逝世的軍中神醫忘愁夫人很像。
這也是他第一次這麽近觀察逐安施診,不免留了幾分心。
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