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日長則昃
“可不是嘛，我聽說啊，萬將軍特別寵女兒，有這麽個女兒啊，還打什麽仗！”
“是啊……我還聽說……”
“……”
顯然這樣的閑談已經不再是為了回答逐安的問題，往奇怪的方向跑偏，聊得熱火朝天，把那位素未謀麵的萬將軍反反複複鞭笞了無數次，實在叫人啼笑皆非，然而還是從他們的交談中聽出來不少信息。
多事之秋，匈奴諸國又卷土重來，塢城邊境摩擦不斷，駐軍連沙匪猖獗搶劫都沒空管，種種跡象表明，形式實在不容樂觀。
逐安一路走來，從樊州城到西北荒漠，多多少少也捕捉到一些苗頭，都說廟堂之高江湖之遠，兩者之間看似毫無聯係，然而這世上之事都存在千絲萬縷的聯係，朝堂的局勢變幻會影響著江湖勢力，江湖門派的興衰同朝堂風雲又如此相似，兩者之間的聯係比想象得更加緊密，甚至不少朝堂之上的勢力暗中得力於江湖世家的支持，權力也在推動世家興起，看似各行其道卻存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他下山之後的這段時日裏，先不論聽到的消息有多少，單是他自己捕捉到的變化就很多，比如琳琅城一家老小被冤入獄的秦隋的遭遇，比如幻花宮之行。
哪怕他一直避世而居，對於很多事卻看得更加通透，就以幻花宮之行而言，雖然可以理解為寶藏對於人們的確是巨大的誘惑，但很少會出現這般江湖世家大規模集結力量共同尋找的情況，上一次世家門派之間這般大規模集體出動還是為了圍剿猖獗一時作惡多端的魔教。雖說幻花宮因為幻花神功的神秘存在也有幻魔宮這樣的別稱，然而幻花宮人很少出現在江湖人麵前，行蹤成迷，若非得把武林各大世家圍攻這樣一個避世的武林勢力歸咎於是因為幻花宮作惡多端為禍江湖未免太過於牽強，深思背後的原因，不難發現，除了渴望找到幻花寶藏外，也能捕捉到一些背後的原因，便是因為世道開始動蕩。
江湖人獲取消息的途徑本就五花八門，哪座城出了什麽事，哪家門派得了什麽寶貝，不出一天就能傳遍整個江湖，可想而知，西北邊境起烽煙的消息也已經傳遍全天下，雖然邊境摩擦實屬尋常，然而這次卻叫人安不了心。
本來朝月國國力強盛，軍隊戰力更是不容小覷，當年在虎威將軍手裏，邊關堪稱固若金湯，無論起了什麽戰亂用不了多久便能平息，甚至把匈奴諸國的軍隊直接攆回了他們的大本營。反觀現在，耗時一年之久都未平息這次外敵來犯的禍事，足以擾亂民心，人人自危！哪怕現在還沒出什麽大問題，但絕不能掉以輕心。
無論何時，強大才能站得住腳，所以江湖各世家才會再次結盟，隻為了找到幻花寶藏，得寶藏者問鼎江湖，便可極大鞏固自家勢力，如此一來，不管亂世還是盛世，都能安穩站得住腳，至少保證不會被亂世侵襲從而衰敗覆沒。
畢竟，若是狼煙遍地王朝覆沒，承擔這糟糕後果的人是王朝的執政者，百姓也好，江湖世家也好，需要麵對的說到底就是換個皇帝。江湖勢力並不是為朝堂賣命，王朝的更迭對江湖勢力有影響卻不致命，隻要能在亂世的洪流中獨善其身就好，那麽，幻花寶藏無異便是最好的保障，所以幻花宮之行才會讓群雄一呼百應，大大小小的世家門派都踴躍參與進來。
盛極必衰，居安思危，人之常情。
哪怕朝月國已經巍然不動延綿生存了上百年的曆史，各地依舊歌舞升平，安然盛世，可早已是暗流湧動，岌岌可危。這世上之事，無非如同月亮盈缺一般，盛極必衰，或許正是因為存在了過於漫長的歲月，已經開始逐漸走向衰敗，是危機也是契機，朝月國終將迎來一場洗禮，要麽浴火重生更加強盛，雄踞一方，要麽大廈將傾古國覆沒。
置身事外，這些不過是客觀分析罷了。然而，他生長在這片土地上，又如何做得到置身事外？
隻不過，到達西北之前，他沒有想到局勢已經到了不容樂觀的境地。
在這一點上，逐安跟賀叔他們的意見不同，他們把所有責任都歸咎到那位萬將軍頭上，認為同一幫被打敗過的匈奴人還遲遲沒有結果是萬將軍能力不足，然而，一個人能力始終有限，萬將軍之前有擊敗過匈奴軍隊，雖然花費時間過長，的確有不足的地方，卻不能說毫無用作，正因為如此，也暴露出一個最大的弊端。
朝月國如今無可用之將才。
這是個足以致命的問題。
所謂，軍強方能國安，國安方能佑家，家興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將軍便是軍隊裏的靈魂人物。十幾年間再未曾出現過同當年虎威將軍一樣極負盛名的大將，同外敵打了這麽久，仍是能力稍顯不足的萬將軍執掌帥印，便是症結所在。
同朝月國近幾年重文輕武有莫大關聯，跟南國人人尚武不同，朝月國朝廷更鼓勵少年讀書入仕，文官地位高於武官，文官多了對治國理政大有裨益，但也讓武官越發式微，一旦爆發戰事，便會麵臨無人可用的尷尬局麵。
而武林高手多是自行修為，跟通曉兵法領兵打仗的將軍並不一樣。
之前天下太平並不明顯，如今塢城雖隻是小規模的摩擦，拉鋸持久戰，但連為非作歹的沙匪都抽不開精力處理，問題也隨之暴露出來。
逐安聽著聽著走起神來，哪怕來到西北地帶，這些常駐於此的百姓們對於父親的死因也同之前聽到的一樣，戰死沙場英勇殉國，分明事實不是如此，原因為何？他本來以為來到西北之後會探查到不同的回答，可如今看來，除非找到當年知情者，不然很難會有新的進展。
要說知情者的話，他心裏倒是有了兩個人選。其一，萬將軍，當年父親死後，便是由這位萬將軍接任了三軍統帥的職務，想必肯定知曉其中原由，就算不知全貌也一定脫不了幹係。其二，今天白日裏那個有一麵之緣的沙匪頭領，關於此人的身份肯定不同尋常，分明一身武藝卻甘心在這荒漠裏當個土匪，而且他手中的馬刀也叫人在意，今天情況特殊，就算當時覺得可疑立即開口詢問想必也什麽都問不出來，他得找個時間去見那人一麵才能最終確定，不過很可能會希望落空。
當務之急，他要趕到塢城的將軍塚去一趟。
正想著，他在亂哄哄的談論聲裏聽到從屋子裏傳來悶悶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還有一聲很輕的尖叫……像是刻意壓低了聲音，逐安從聊得起勁的人群裏擠出去跑進屋子裏一看，織夢懷裏壓著一塊石板，摔倒在地上，兩個孩子圍在她身邊，慌慌張張地去扶她，隻是力氣太小，移不動那塊壓著織夢的石板。
“阿夢？”
他趕緊跑過去把石板搬開，織夢看著他有點尷尬地笑了笑。
“哥……哥哥，我……”
被逐安撞見，織夢心裏發窘，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麽解釋。
賀嬸聽到動靜從裏屋跑出來，關心地詢問：“哎唷，這是怎麽了？摔著哪了？”
“沒事沒事，賀嬸我沒事！”織夢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裙子，“就是不小心，真的沒事！”
逐安看了一眼，那塊石板原本鑲嵌在牆角，被搬開後露出了一個黑黑的地洞，像是個地窖，想來是搬開石板時收力不及時，反而反彈的力道給壓倒了。
他伸出手揉了揉織夢的頭發，帶著些不滿，“怎麽不叫我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