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與君識

  月色朦朧,樹影婆娑,妲貢王城外的小道上緩緩駛來一輛馬車,繞過了大片樹林停在了一座雅致的小樓外。


  “殿下們已經到了。”


  執韁繩的車夫停好了車恭恭敬敬地同車與裏坐著的人請示。


  有兩個人一前一後下了馬車,趁著月色身影很快就沒入了那座小樓,車夫靜靜留在樓外侯著。


  踏入了那座小樓,比想象中的大許多,從外麵看隻是一座普通的小樓,裏麵的布置卻別有洞天,不過走了幾步離開前廳,眼前就出現了一條陰森的長廊,隻有牆上一盞油燈照亮,火光幽幽,看不見盡頭。


  稍矮的那個人抓了抓頭發,有些緊張地去拉身旁那一位的衣袖。


  “阿阿阿阿姐……那個臭天穹不會是要把我們設計抓起來,謀財害命吧!”


  “流光,不可以背後說別人壞話。”


  又走近了兩步,火光照亮了兩個人的麵容,正是流光跟琉璃。


  “他半夜把我們叫出來能有什麽事?明明是他給我們送了信箋叫我們出來,我們從宮裏出發那麽遠都到了他還沒有出現,肯定不是什麽好事!阿姐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


  白日她還在宮裏教習禮儀的女官那兒學習王君禮儀,剛結束就收到女官呈上來的一封信,叫她帶上阿姐在戌時到宮門口,有重要的事求見一麵,署名是天穹。


  她想了想,拿著信去問了阿姐,琉璃也收到了同樣的信。


  兩人商量了一番,還是決定去赴約。按照約定,她們兩人戌時到了宮門口,結果宮門外隻停著一輛馬車,車夫站在一旁靜靜侯著。


  這樣的場景實在容易聯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叫人心裏不舒服。


  流光跺跺腳有些生氣,當即扯著阿姐要走。


  她雖然個子沒長多少,當了女帝後氣質卻變了不少,那種帝王的氣魄越發明顯,板起臉一喝,還能唬到不少人。


  看著她的怒容,那白胡子的年邁車夫卻並不畏懼,阻止了她們離開,對著他們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這才誠懇地說道:“女帝殿下聖安,聖女殿下聖安,天穹親王托老奴轉告兩位殿下,若是肯信他一次就坐上馬車,由老奴將兩位殿下送過去,他要說的重要的事到了目的地兩位殿下自然就會知曉了,希望兩位殿下可以賞個臉坐一坐他府上的車與。”


  對於天穹,琉璃自己都搞不清究竟該不該恨他了,好像有非恨他不可的理由,可他又好像也是一個可憐之人。


  拓拔盛會已經結束了一個多月,天穹這期間像是失蹤了一般,甚少露麵,隻有流光登基那天才遠遠在人群裏瞧見他一麵,如今突然求見肯定是有什麽事要說。


  琉璃溫聲勸了氣鼓鼓的流光兩句,跟去瞧一瞧便可知曉。


  兩人這才上了那輛馬車,車夫執著韁繩,馬蹄聲聲,踏著月色把她們送出了城。


  ○


  流光正要拽著阿姐往外走,麵前那條長廊深處卻響起一聲悶悶的哢嚓聲,像是有鎖被打開的聲音。


  兩人被嚇一跳,等了會卻再無其他動靜,流光試探著喊了兩聲。


  “天穹臭叔叔,是不是你啊!”


  琉璃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腦袋,哭笑不得,“親王不過比你大七八歲,叫什麽叔叔。”


  “他板著臉的樣子跟個老頭一樣,叫叔叔也沒什麽問題的。”


  琉璃掩著唇笑起來,緊張的氣氛淡了不少,“流光,裏麵似乎有人,我們一起進去看看吧?”


  “阿姐想看的話,那我們去看看。”


  兩個人往長廊深處走去,流光左右張望著,生怕突然從角落的陰影裏竄出來什麽危險,然而等她們走到盡頭,那條長廊裏還是隻有那一盞幽幽的昏暗油燈。


  長廊盡頭有一扇緊閉的大門,一把解開的鎖隨意丟在了一旁。


  不知道怎麽的,琉璃心頭一跳,那扇門後的事物像是無聲的召喚,她想都沒想伸出手推開了那扇門。


  “阿姐!”


  流光本來還想謹慎一點,沒想到阿姐已經直接伸手推開了那扇門。那門後是間陰森森的石室,也沒有出現流光一直擔心的危險機關,一眼就能看完整個石室。


  一個人靜靜地躺在中央的石床上。


  昏暗的光線裏,她勉強才認出石床上躺著的是誰,她驚訝地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尖叫起來,琉璃卻已經撲了過去。


  “天闕……”


  琉璃指尖發著顫去觸摸朝思暮想愛人的臉龐,幾乎哽咽到說不出話,失而複得的歡喜快要撕碎她的心髒。


  那指尖的溫熱分明告訴著她,天闕還活著,他還有溫度,還有呼吸。


  他……他還沒有被處死。


  聽著那石室裏低低的哭聲,流光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外,身旁卻突然站了個人,她抬起頭看著忽然出現的天穹,他的神色倦倦的,臉色還是不怎麽好,分明應該說點什麽,流光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


  那時她跑去牢獄裏撲了個空根本沒有見到天闕,又被獄卒告知天闕已經被帶走,她心裏第一個念頭跟獄卒的猜測不謀而合,天闕被帶走的下場隻可能是處死了……分明那時,她還聽到宮中女官議論被處死的天闕因為犯了預謀叛逃出宮這樣的死罪根本沒資格葬進皇陵,所以死了也隻能送出宮外埋葬,她們還遠遠瞧見了那具裝著天闕的棺淳被送出宮。


  讓她確信天闕是真的死了,甚至方才她還模糊瞧見天闕君脖頸上有一圈猙獰的刀痕。


  天闕必定是被處死了,至少在王族眾人麵前他是死了,可是現在阿姐的反應分明證明他還活著……那麽隻可能是天穹從中動了手腳。


  又怨恨著天闕又痛恨著救下天闕的自己,天穹……他是不是也很痛苦?

  流光伸手試探著去抓住天穹的手,他的手冷冰冰的,一點也不溫柔。


  天穹轉頭瞥了她一眼,帶著些冷意,低聲斥責她,“抓著我幹嘛,做了女帝膽子還是這麽小?害怕他詐屍?”


  嘴裏說著冷酷的嘲笑的話,卻沒有推開她的手。


  他們就這麽無言站了一會,天穹才推了推她,“去叫你阿姐,再磨磨蹭蹭就趕不上出海的船了。”


  流光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忍不住撇撇嘴就要哭出來。


  “喂,你還是三歲小孩嗎?做什麽這幅模樣!看得人心煩,快去快去!”天穹不解風情地給了她腦袋一巴掌。


  流光吃痛地往後退開一步,眼淚硬生生憋回去了。


  啊啊啊,果然覺得他這樣的人會痛苦真是想多了!


  ○


  流光跟天穹站在岸邊看著琉璃帶著依舊昏迷的天闕登上了那艘船,那船分明是特意給他們兩準備的,吃穿用度都準備得妥妥當當。


  再過兩日,被蠱毒救下的天闕君就會醒過來了,那時,阿姐終於可以跟喜歡的人一起遠走高飛,留在他們想留在的地方。


  趕了一夜路,天都快亮了,那艘船緩緩駛向朝陽升起的方向,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想不到你這個人還是挺勇敢的嘛!”流光揉了揉發酸的眼睛,還是忍不住憋了一句出來,“我才不會承認我有那麽一點佩服你!”


  “別以為你這麽說我就會感動,方才誹謗我的話,我可是一字不落都聽見了!手,下,敗,將!”


  “喂!我現在可是女帝!你也歸我管,你對我客氣點哦!小心我叫女官們來打你!”


  天穹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臉上再無往日的陰鬱,像是洗盡鉛華的古玉。


  “嗬,小矮子。”


  “喂喂!你什麽意思!你你你你在嘲笑我?”流光氣鼓鼓地蹦躂起來,想顯示自己分明有長高不少。


  天穹隻是但笑不語,目光落在天邊初陽下碎光閃爍的海麵,那是天闕跟琉璃一起離開的方向。


  “啊啊啊,果然你還是那麽討厭!剛剛我肯定是出現幻覺了!”


  “你這個壞叔叔!臭天穹!我要罰你一個月俸祿!不,三個月!”


  流光還在耳邊碎碎念著,落在他耳中卻有些模糊起來。


  兜兜轉轉,他還是送走了那兩個人,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迎著風閉上眼睛壓下眼角那一點點溫熱,好像這麽多年隻是一場夢境罷了,人與人之間的際遇啊,他到現在還是沒辦法真正參透呢。


  何以與君識,無言淚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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