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輕如草芥
上邪,在中原詩經裏,言為天啊,即指天為誓的意思。
而在南國,上邪,乃是神賜的聖藥,可以用來修補經脈,生肌活血。
這樣的蠱在十幾代先代聖女的共同努力下,才得此煉製秘法。然而有了煉製方法依舊極為難得,無數次失敗才能養成一隻,妲貢城的王宮王室祠堂裏有一隻,另一隻收在皇陵裏。
皇陵流光進不去,隻能來偷王宮祠堂裏的這一隻。上邪蠱乃是南國至寶,極為珍貴,隻要拿上它,他就可以去烏達城裏找到拓拔烏達先生幫忙了。
烏達先生是烏達城裏有名的武士,他教導過的學生裏出了好幾位通過贏下拓拔盛會而成為王君的,是位遠近聞名的武術先生。
隻要能用上邪蠱換到烏達先生的幫忙,他一定就可以在拓拔盛會裏獲得勝利。
流光最近輾轉反側,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做事,坐著想了很久,有一個想法不斷地從心底湧上來。
於是誰都沒有告訴,連女官姑姑也是,瞞著姑姑偷偷取來了上邪蠱,他一頭柔軟又烏黑的長發被他自己抓著胡亂地剪掉了,變成了一頭蓬鬆的短發,趁著天剛亮偷偷混出了王宮。
他還是沒辦法就任由天闕君這樣死去,那樣也太可憐了,他更沒辦法看著阿姐陷入這樣無限循環的悲劇之中,阿姐做錯了什麽?這樣單純地喜歡一個人做錯了什麽?他必須做點什麽。
雖然單憑他自己想要在拓拔盛會中取勝,簡直難如登天,希望渺茫到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可是隻要他能當上王,他一定要改寫這樣殘忍的沉屙痼疾!
他要叫著這久病的南國翻天覆地。
○
然而,誌向說得格外遠大,現實卻潑了他一盆冷水。
千辛萬苦趕到了烏達城,找了間無人的破舊小院子住下,每天往返在村子裏打聽烏達先生的消息。
碰壁了無數次,三天後的傍晚時分才好不容易才在烏達城裏烏達河畔的村子裏打聽到了烏達先生的下落,興高采烈地跑去請求拜見,開始一直被拒之門外,他不放棄求了半晌才得以見到了烏達先生。
他一直在王宮裏長大,也沒有出過什麽遠門,第一次跑了那麽遠,還是來見一個素未謀麵的人,哪怕是來找先生幫忙的他仍舊心慌意亂。
他在門口深吸了口氣,盡量克製住自己身體哆哆嗦嗦走了進去,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捧著盒子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希望得到先生的幫助。
他行了禮後說話仍舊都一直是躬著腰的,這已經是他能想到最尊敬的禮儀了,他連在王宮典禮上都沒那麽規矩過。
本以為上邪蠱這樣稀世珍寶肯定可以取得先生的好感,結果烏達先生聽了他的來意,不甚在意地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開了口。
“無知稚子。”
一頭霧水的流光還沒想明白烏達先生的意思,那先生卻已經對著他揮揮手,拒絕再跟他講話,他慌張地想詢問,剛結結巴巴地開口,甚至還沒說一句完整的話,烏達先生直接把他推出了屋子,重重關上了門。
流光心裏一慌,怎麽會這樣!
為什麽就拒絕了他?
理由呢?覺得他隻不過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麽?
他站在院子裏隻覺得腦子再次一片空白,他該怎麽啊……
怎麽能這樣!
流光有些生氣,像是被拋棄在岸上缺水的魚,徒勞地想發泄一樣,他突然撲過去,不依不撓地想衝進去再問問清楚,究竟他哪裏做的不好嗎?
然而,可能是因為覺得流光太吵了,被烏達先生派弟子把他給丟了出來。
他身子輕巧,被那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弟子隨手就提著衣領拎起來了,他的手甚至夠不到打他,那男弟子手上一甩,流光根本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直接就在空中撲騰著滾了出去,差點直直滾進了河裏,懷裏揣著的小匣子直接從他懷裏甩出,骨碌碌掉進了河裏。
噗通一聲。
濺起了一點無力的水花。
流光捂著被摔痛的肚子咳嗽了一聲,趕緊從硬邦邦的地上跳起來,跑到河邊去找他的匣子。
接著水麵上飄著的河燈,看是看到了,可是那匣子掉在了水岸邊的礁石夾縫裏,他趴在岸邊去夠手也太短了點。
不幸中的萬幸就是,他特意準備的小匣子是做成密封的,很難輕易進水,不然他真是……想直接坐在這裏哭出來。
流光重重歎了口氣,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運氣壞到了極點。
連帶著上邪之蠱來都無濟於事,他的最後期待也落空了。
他那些白日夢一樣的想法,真的成了白日夢。
他又自暴自棄地跌坐在地上,看著不遠萬裏滿懷希望才來到的烏達村落,看著麵前這條叫不出名字的陌生長河,雖然不遠處就是一個極為熱鬧的集市,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燈火明亮如晝,熱鬧得不像話,明明平日裏最是喜歡這樣熱熱鬧鬧的地方,此時他卻隻覺得茫然無助,天大地大,他像是一顆渺小又卑微的塵埃,拚命地想掙紮,仍舊被風一吹就會飄零。
眼睛又被滾燙的淚水淹沒,那水麵上的河燈都在視線裏模糊起來。
越是使勁去擦,越是無濟於事。
再怎麽想也沒勇氣跳河,捂著眼睛傻坐了一會,他爬起來在河邊轉來轉去,想著把匣子撈上來,趴在河邊探下身子去夠了兩次沒夠到,看來隻能下水去撈了,他看仔細了哪裏可以踩,這才蹲下了身子,把腳伸了下去踩住一塊礁石,還沒等他繼續往下踩進水裏,身後像是刮起了一陣風,他隻覺得眼前一花,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後麵的衣領被人抓住,人就再次被重重扔到了一旁的地上。
他跌坐在地上,屁股一陣痛意,抬頭一看,隻覺得突然世界裏亮起來一點。
那把他抓起來直接扔上岸的少女一身紅衣,眉眼像是最好看的玉石細細打磨而成,皺著眉看著他,她身後又快步跑來一名白衣的少年,像是一道白月光突然撲進了他的視線,渾身的氣質叫人不由舒心,模樣俊美出塵,眸子裏的溫煦像是有一汪微醺的酒。
遠遠叫了少女一聲,聲音格外好聽。
那一瞬間,流光在心裏哆哆嗦嗦的爬起一個念頭。
神神神神仙!
隻是還沒等他憧憬起來,那個好看的紅衣少女扭頭就對身旁那個少年說:“哥哥,這人要跳河!”
……他哪裏是要跳河了!
才不是這樣的。
○
在全場驚訝的視線裏,地上那咳了口血就一直趴在地上的孩子,手指再一次動了動,又掙紮著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
他的臉已經慘不忍睹全是青青紫紫的淤血,那脆弱的小身板像是隨時都會被疾風摧殘折斷的小草,可是他確確實實又再一次站了起來。
圍觀的百姓們忍不住議論起來,有心疼有不解,還有質疑。
“那孩子是怎麽了?”
“不要命了嗎?”
“不會瘋了吧?再這麽下去要死的!”
可是流光什麽都聽不見。
天穹神色古怪地看著他,目光裏帶著不解。
“流光,你到底要幹什麽?”
瘋了嗎?
流光擦了擦帶著痛意的眼淚,喘了口氣。
“我……我要打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