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既定命運
琉璃一直被關在聖女殿學習禮儀規矩,肯求了母親很久,才被允許來看一次流光。隻是急匆匆地趕來,第一眼竟然看到流光被女官欺負的畫麵。
她怒不可遏,雖然她也知道,王都的規矩就是如此,然而,她還是舍不得流光這般受這般委屈。
琉璃那天同流光待了很久,又親自挑了一個年長的女官來照顧流光,這才不舍地回了聖女殿。
此後三年裏,流光同阿姐琉璃依舊還是聚少離多,琉璃日夜深居聖女殿,但他還是最為期待阿姐每次來探望他的時候。
雖然知道阿姐不會每天都來,但是每天都會到院子裏等一會。
阿姐給他挑選的女官脾氣溫和,有些像阿姐的性子,照顧流光倒是妥帖,對他沒有半分不耐。流光經常私下詢問女官姑姑阿姐的近況,通過經常能在宮中走動的女官幫他四處打聽,流光才能探尋到一點阿姐的消息。
這麽久他卻再也沒有見過母親一麵,也許心裏對於母親的怨懟隨著時光流逝卻仍舊沒有減淡半分。
很快就到了琉璃被晉封為聖女的日子,流光被女官姑姑早早地拉起來,梳洗打扮,換上了肅穆的宮服,同全王族的人一起到南風大殿觀禮,那裏還有不少王都妲貢城的百姓。
流光第一次到南風大殿裏來,這個跟他同名的王都裏最大最尊貴的聖殿,巨大的石門上刻著神獸朱雀的圖騰。聽說他的封號南風也是阿姐同母親求來的,也許是因為阿姐已經被選中為下一任聖女,母親什麽意見都沒說直接允了,根據王都的習俗,他也被叫做南風流光。
他站在祭壇下,眯著眼睛數了數那鋪著紅毯通往高大的祭壇的台階,竟有整整一百零八級,像是踏上神聖的天階,等會阿姐就會從那裏走到祭壇上去,正式成為南國新一任的聖女。
莊嚴而神聖的禮樂響起,所有觀禮的人不約而同噤了聲,神情肅穆起來,雙手交疊握於胸前,作祈福之禮。
流光看著阿姐在禮官的簇擁下,緩緩從王宮裏走出來,許久未見的母親依舊是那樣明豔的麵容,如同十幾歲的妙齡少女,她站在王宮門口看著,神色十幾年如一日的冷漠又麻木,無悲無喜,眼神空洞。
她的女兒就要成為新的一國聖女了,接受萬民朝拜的無上榮耀,她不覺得歡喜,她就要被無數國民遺忘,等待的隻有死亡了,她也不覺得悲傷。
琉璃帶著繁瑣華麗的禮冠,一雙蔚藍色的眼睛,像是兩顆無比罕見的藍寶石,麵頰上繪了南國的圖騰,一身金紅色的朱子深衣吉服,腰佩懸環,裙裾上裝飾著五顏六色的百鳥之羽,說是用鳥羽編織而成也不為過,神聖而莊嚴,叫人不敢褻瀆。
手提鮮花香燈的禮官把她送到祭壇下後,就恭謹地彎著腰退下了,登上祭壇的路,隻能由聖女自己走完。
琉璃雙手交疊作祈福之禮,一步一步踩著紅毯踏著台階,一個人慢慢走完了一八零八階祭壇的石階。
有負責晉封典禮的年長禮官,恭謹地對著琉璃鞠了一躬,轉身焚香祭酒,高聲唱喝道:“跪!”
那聲音像是古老的鍾,響徹南風大殿。
琉璃背脊筆直,在萬眾矚目裏,跪在了祭壇前的蒲團上。
禮官從祭壇案桌上取了一個玉盒雙手捧著,唱喝祈福祝詞。
流光聽宮人講過,那盒子裏裝的是一把金色短刀,宛如新月的刀身通體黃金打造,刀鞘鑲嵌著珠寶玉石,乃是南國祖祖輩輩相傳的祈福之刀,由南國開國之祖傳下,是南國重要祭祀祈福中必須用到的祭禮,寓意尚武,力量如金石,乃是世間至上。
等禮官念完祝詞,那把刀就會交接到聖女手中,完成晉封儀式。
聖女抬起雙手,按照習俗高聲念著許諾之詞,聲音溫柔又悲憫,如同梵音,許諾著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王族,奉獻給國家。
那盒子虔誠而鄭重地放在了琉璃手中。
流光站在人群裏,拚命踮著腳尖抬起頭看著祭壇上的琉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看到有一滴淚從阿姐眼角一閃而過。
阿姐哭了?
他想再探著腦袋看清楚一點,在人群裏尤為突兀,被身旁的女官一把按了下去。
女官低聲在他耳邊叮囑說:“南風殿下不可以越矩!琉璃殿下雖是殿下的親姐,可現在已經被晉封為聖女了,地位尊貴著呢!殿下還是規規矩矩的,可別給她惹麻煩!”
雖然是好意的叮囑,流光卻很想反問一句,那她就不是阿姐了嗎?
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壓抑在心裏,晉封典禮他再看不下去,偷偷溜回了寢殿。
○
聖女晉封大典後,阿姐越發忙碌,本來還能偶爾見上一麵,最近流光根本就見不到琉璃,聽隨侍女官說,今年的拓拔盛會已經開始籌辦中了,聖女必須出席。
那豈不是阿姐要跟今年的王成婚了!阿姐怎麽想的啊!她肯定很不喜歡這樣的安排。
他比琉璃還忐忑,聖女不能隨意出宮,所以等拓拔盛會開始的時候,他從早到晚都在兩個選拔會場來回跑,用布巾把頭把臉一蒙,就是一個普通的孩子,擠在人群裏踮著腳往賽場上看,參賽的人成百上千,他左看一個覺得不好,右看一個還不夠強,這可如何是好啊!
沒錯,既然他隻希望阿姐找一個很厲害很強的王君,這樣,他們從第一年開始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用分離了。
這樣阿姐就不會……變成母親那樣的人了。
他真的不敢想象,如果阿姐變成了那樣,他該怎麽辦!
然而不管他怎麽忐忑,最後還是有參賽者從拓拔盛會裏脫穎而出,從東玄大殿裏殺出來了一對兄弟,除了發色上有不同,兩個人眉眼相似,同樣的豐神俊朗,氣宇軒昂。
流光偷偷溜去看了好幾次,覺得這兩人比西晚大殿的兩個晉級者模樣好看太多了,他特別希望今年的王能從這對兄弟裏誕生。
他們執劍而戰,橫掃千軍,像是天生為戰鬥而生。
這次,他的期待成真了。
經過了決賽的洗禮,竟然隻剩下了兄弟兩人決戰。
琉璃作為聖女主持了祈福禮後一直在祭壇上觀禮,隻能保持著那樣的姿勢看著,她沒辦法做出選擇,也不能抗拒,像母親大人說的一樣,這就是她的命運。
她像是帝國的所有物,帝國對勝者的獎賞,最尊貴的獎賞。
她無所選擇。
這樣的比賽就像是賭博,賭贏了一步登天,人生封頂,賭輸了,就是滿盤皆輸,甚至丟掉性命。
兩個曾經並肩作戰親密的兄弟,拿著劍指向了對方。
兩個人執劍站在南風大殿鏡湖上的比武台上,一個黑發如墨,一個褐色如茶,一樣俊美的臉龐,一樣的朝氣蓬勃,渴望著更近一步。
兩個人的戰鬥持續了很久,打的不相上下,對他們而言可能越戰越酣,已經把為了贏下比賽忘記了,兩個人的劍在空氣裏舞成一道道劍光,璀璨又奪目,兩張同樣年輕的臉龐上,帶著暢快淋漓的明亮笑容。
至少在這個時候,流光願意相信,他們滿懷的是對未來的渴望,而不是欲望。
然而,比賽之所以叫比賽,就是因為總會分出勝負。
最後一個轉瞬即逝的對招裏,黑發男子的劍在太陽光下閃閃發光,亮得晃眼,就這麽眼前一恍惚,黑發男子的劍快了半寸,橫在了弟弟喉嚨上。
他贏了。
黑發男子分明已經贏了卻沒急著高興,看到褐發弟弟驚訝的神情,著急的想要去解釋,剛剛那隻是個意外。
褐發男子看了一眼祭壇上美麗而聖潔的聖女,捏了捏拳,帶著不知什麽滋味的心情徑直下了台。
南國新的王君在這場比武裏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