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置之死地
織夢此時站立的石柱離冰牆很近,她清清楚楚地看著冰牆裏有黑影一閃而過。
她的話音剛落,身後幾人也停下來了,凝神戒備看向冰牆。
寂靜了半晌,他們眼前這堵冰牆突然哢嚓一聲裂開了,伴隨著裂痕越來越大,無數細小的冰淩一點點剝落下來,像是一塊被摔得粉碎的鏡子,冰淩碎片很快落進腳下的萬丈深淵裏,頃刻沒了蹤影,連落地聲都聽不見。
還沒來得及驚呼那冰牆後麵慢慢露出的一角金黃色的樹枝,就聽到冰牆的那一邊傳來幾聲暴躁的嗬斥聲。
“你,哪家的?誰準許你亂動的?要是觸發什麽機關讓我們遇險怎麽辦?”
“我……”
“我什麽我?”
“你能……”
“你什麽你!”
一道熟悉的嗓音傳來打斷了他的咄咄逼人,“黃宗主你不要太過分了!我家的門生什麽時候輪到你來管教了!“
“哦,原來是方大宗主手下的門生啊!那我黃某可管不起!”
聞言,方旭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方才那被嗬斥的門生臉色也變了,他愧疚地看著方旭,解釋道:“宗主……對不起,我剛剛看到這冰牆裏有黑影才用劍柄戳了戳,沒想到……”沒想到這一戳給戳塌了……
正巧那冰牆碎得差不多了,雖然兩邊相隔甚遠,但一眼就把對麵的情況看得分明。
原來方旭帶著其餘的人從左邊通道進去之後,走完那一段甬道後,前麵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上隻懸著一條像獨木橋一樣窄的羊腸石道,右手邊有一堵泛著冷光格外厚實的冰牆,幽幽的散發著寒氣。小道過於狹窄,哪怕就一個人站在上麵行走都有些不便,更別說還有不停從懸崖底吹上來的幽幽冷風,隻叫人走得搖搖欲墜,捏一把汗,就像走在雲端裏腳下懸空一般,隨時都有可能墜落深淵。
他們倒也沒怕,一個跟著一個地踏上了這條看不見盡頭的小路,也不知是這冰牆散出來的寒氣還是從萬丈深淵裏飄上來的縹緲霧氣,前麵的路時隱時現,眾人不得不走的格外小心翼翼。
走了好大一會後那種緊張感才消散了不少,有個門生鼓起勇氣開始四處打量,他看了看腳下,隻要踏空一步,就會馬上跌進深淵裏去摔得粉身碎骨,他心裏一緊趕緊收回了目光,又看向那堵冰牆,有個小小的黑影一閃而過,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次,那個黑影又動了一下,出於好奇,他用劍柄去戳了戳冰牆裏的黑影,結果這堵看似很十分堅硬的冰牆,被他一戳就裂開了一道口子,他附近剛好跟了那位黃宗主,馬上就指著他劈頭蓋臉地罵起來。
想必這一路來,這些宗主掌門已經十分憋屈,找到了苗頭就趁機發作了。
很顯然,這位門生看到的黑影就是織夢,織夢正巧也看到了對麵的一行人,雖然隔得很遠,被冰牆映照後影子變得小小的,隻能看到一團黑影,但的確很叫人懷疑。
這冰牆真的就像是一麵鏡子,薄薄一層,不過隻是看上去很厚一堵罷了。
然而此時他們沒功夫糾結這冰牆的怪異之處了,那堵冰牆後麵竟然藏著那棵黃金樹!
雖然麵前隻能遠遠看到那棵樹的一截樹枝,但顯然再繼續走下去一段距離就會看到整棵黃金樹。
叫人目眩神暈的是,真實的黃金樹要比他們在那間石室裏看到的還要巨大。
○
織夢站在石柱上對身後的三人說:“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容憐點點頭,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雖然你這句話說了很多次了,但很不巧,這次我也有。”
兩邊的人草草打了個招呼就一同往前走去,雖然這路看上去不見盡頭,前路也在黑暗裏若隱若現,但一直走下去還是走到了盡頭,盡頭就有一棵黃金樹。
這段石柱組成的崎嶇小路盡頭有一塊空地,空地上方有一彎圓形的穹頂,像是半個殼包住了黃金樹。
織夢凝神,往前一躍跳上了那塊空地,她舒了口氣,轉頭朝著他們招招手,“到平地啦,快過來!”
等幾人都站到了那塊空地上,對麵的一行人也都陸陸續續到了,不斷往這塊空地聚集。
手中火光一照,那棵黃金樹就靜靜地矗立在眼前,樹根紮進了深淵裏,隻露出一個巨大的樹冠,映照著他們手中的火光,亮得刺眼。
一到這裏,容憐漫不經心地走了兩步,就懶洋洋地靠在了一旁的石壁上,低聲咳嗽了兩聲,兩頰爬上了一些紅暈,長時間的運氣讓他有點不舒服,雖然他還能再堅持許久,但身子骨還是差,沒辦法咳嗽了起來。
織夢拍了拍他的後背,給他順氣,叮囑他先坐著休息會。
容憐搖搖頭:“無妨,站著就好。”
織夢也沒在多說什麽,走回了疏花旁邊查看他們的狀況。
逐安把慕飛白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塊石頭旁,疏花就靜靜坐在一旁,完全不在意什麽黃金樹,再沒多看一眼。
逐安活動了一下肩膀,疏花看了他一眼,又說了一遍,“多謝。”
雖然疏花的神情,語氣跟以前一樣毫無變化,還是一樣的冷冷清清,麵無表情,那一種神鬼勿近的氣場依舊格外強大,但逐安總覺得疏花有了些細微的變化。
不同於他們幾人隻想早點出去,他們之前不好的預感驗證了,那群世家門派的人目光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織夢看著那熟悉的目光,揉了揉眉心,“哥哥,我們去找找路吧,看著他們我頭疼!”
逐安點點頭,溫言應下了:“好。”
同疏花他們說了幾句,他們兩人舉著一隻火把往前麵的黑暗處走去,走了一會就到了盡頭。
那彎穹頂之下的空地盡頭地麵是斷裂的,一陣陣冷風從四麵八方湧來,吹亂了他們的衣角。
很明顯的,是條死路,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崖邊立了一塊小石碑,逐安把手中的火把湊過去,看到那塊石碑上寫著兩句話。
“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
逐安默念了一遍,“這是……出口?”
織夢探出頭看了看那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就是這兒麽?難道要我們跳下去?”
逐安臉色溫煦如常,看著那句話沉吟片刻,肯定道:“我想是的。最後的出口要從這裏跳下去,置死地而後生,拋卻生死,死中生門。”
織夢點點頭,“原來如此,這座地宮真是龐大得驚人啊,也不知道從這跳下去會到哪裏。”
他轉頭看著她,唇邊多了些笑意,“怕麽?”
織夢也回望著他的目光,突然眉眼彎彎笑起來,像是接天蓮葉千丈荷塘裏的紅蓮在夏日灼熱的落日裏的刹那怒放。
“不怕,你跳我就敢跟著跳。”
隻要這個人在身旁,刀山火海她亦無所畏懼。
○
等兩個人回到方才的空地上時,一群人已經開始動了手,不到一會已經用刀劍硬生生砍光了麵前那根金樹枝上的葉子。
眾人手裏捏著硬弄下來的金色的樹葉,神情愈發狂熱,隻想得到更多!
那樹冠前的空地上原本有一張金絲楠木做的供桌,上麵隻放了一隻白玉雕的小匣子。
有人期待地跑過去拿起那隻玉匣,打開一看,發現匣子裏並沒有什麽曠世珍寶,隻有三株幹癟的綠色植物,說是花又不太像,說是草也沒有這種樣子的草。那人失望地把蓋子一蓋,隨手往後一丟,卻被一隻手伸手截住。
方旭打開玉匣子看了一眼,目光一顫,半晌隻是緩緩說了一句:“暴殄天物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說,這種奇怪的東西非得用這麽昂貴的玉盒子裝,這玉匣怕是比這東西逗值錢太多吧!
方旭看完一臉漠然地往一旁隨手一丟,啪嗒一聲,輕輕摔在了容憐麵前,玉匣子的蓋子被摔開,那三株綠色的植物滾落在一旁,毫無生氣的頹敗。
容憐被響聲驚動,睜開半闔的眸子,懶懶散散地看了一眼,伸手把那三株幹癟又綠油油的東西撿了過來,握在手裏看了半天,目光不知道飄到了哪裏,像是歎了口氣,低聲吟道:“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聲音很低,沒人察覺。
兩人走回他們身旁,跟他們說了一下查看的結果,幾人都沒什麽異議,準備一起離開。
逐安想了想,還是走到紅著眼瘋狂打起來的人群旁站定,溫和地開口問道:“我們已經找到回去的路了,諸位可想跟我們一起回去?”
沒人顧得上理他,離他們最近的那枝樹枝上的黃金樹葉已經全被一搶而空,可是遠遠滿足不了,遠遠不夠!有人開始試著去夠後麵的葉子,然而黃金樹隻露了一點出來,更多龐大的樹身還藏在無盡的深淵裏,想要去取就得順著樹幹爬到深淵上,無異於火中取粟,隨時都會掉下去。
他們已經被如此巨大的寶藏衝昏了頭腦,狂熱不減絲毫不畏懼,爭先恐後地往那樹上爬去,然而那光禿禿的黃金樹幹很光滑,根本無法支撐,在眾目睽睽之下,第一個爬上去的人就這麽掉下去了。
“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從深淵下傳來,如同掉入地獄的惡鬼的嘶吼。
人群愣了愣靜默了片刻,然而貪婪即是大忌,被短暫嚇卻後還是有人前仆後繼地往前爬去,那模樣已經跟瘋了沒啥兩樣了。
逐安又耐心地問了一遍,方旭歎了口氣,走到了他身邊,在他帶領下有二十幾個門生猶猶豫豫地也走了過來。
逐安又問了最後一遍,願意放棄的人還是寥寥無幾,逐安這才帶著他們轉身離開了。
他走時歎了口氣,最後一句話像是隨著歎息散在了這貪婪的空氣裏。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又何須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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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靜靜籠罩著幻花湖城,二十四河上的浮橋沒了白日裏熙熙攘攘的人來人往,夜風輕輕拂過,渡口的小船在水中輕晃,月盤的倒影在水中揉碎了一汪溫柔的夏意。
水邊茂密的水草上靜靜棲息著幾隻螢火蟲,尾翼的熒光忽明忽暗,同滿天的星辰應和著,點綴著整座城的夢境。
一尾青魚從水中一躍而起,驚擾得幾隻螢火蟲慌慌張張飛起,扇動著翅膀飛過白日喧鬧的長街,那座水神廟門口的香燭在夜色裏格外柔和朦朧。
寺院裏香爐中大把的線香依舊燃著,縹緲的煙氣緩緩飄散在夜色裏。正殿的木門大開,入目是幾個跪拜的蒲團,煙霧繚繞間那一尊水神神像眉眼越發悲天憫人。
突然大殿裏響起兩聲奇怪的悶響,像是有東西被砸得咚一聲裂了,片刻後神像的背後探出了一隻纖細的手。
“咦?我們好像出來了!”
那破裂的聲音又響了一聲,神像背後的裂口再次被砸掉一塊,縫隙變大後,那雙手攀附著神像往外一鑽,露出了一角紅衣。
“這……這不是那座水神廟嗎?”
織夢鑽出來後看清所到的地方後大吃一驚,又回頭對著那個被砸開的窟窿裏喊道:“你們快出來吧!這裏很安全!”
他們竟然回到了那座水神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