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海市蜃樓
逐安合上那本泛黃發皺卻一個書角都沒翹起的書冊,歎了口氣,原來這座地宮裏還發生過這樣悲傷到令人歎息的故事。
若是沒有用紙筆寫下來,這些往事就會隨歲月而逝,再也無人提起。
他心中滿懷著敬畏把那本屬於朔月的書又放回了原處,仔細替那座石棺清理幹淨灰塵,又認真地祭拜了一番。
想必朔月想傳達給她師傅的心情已經很好的傳達到了吧!
不過,更讓他驚訝地倒是朔月筆下反反複複出現的忘憂,沒有想到忘憂師父居然還有這樣的往事。他之前猜測過忘憂師傅隱世不出的原因,但沒想到隻是因為一個叫朔月的人罷了。忘憂從來沒有對他說過。
還在忘憂山上的時候,經常會有人為了感謝忘憂的救命之恩做些歌頌醫德的牌匾送上山來,但忘憂從來都是婉言謝絕,實在推脫不掉收了的也隻是隨意堆在別的房間裏。因為他的房間裏從始至終都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樸素牌匾,那上麵也沒有寫什麽多餘的其他字,隻寫著:忘月藥坊。
他以前經常能看到忘憂抬著頭出神地看著那塊牌匾,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有時候一看就能看一整天。
這些細微的動作如今都有了原因,然而就像忘憂從來沒有開口對他說過他父母的故事,他也從來不會去追問忘憂的往事,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所小心翼翼珍藏著的秘密。
他歎了口氣。
逐安站起身走回方才那具骷髏坐立的地方,那裏本來有一塊與四周地麵明顯不同的地磚,之間的縫隙十分明顯。之前有具白骨坐在上麵直接遮住了它,稱得上是一個大膽又巧妙的偽裝,畢竟一般沒人會想去主動搬動一具白骨,不僅麻煩還不敬亡者。
隻是沒想到那具白骨自己動了,反倒給逐安省了不少麻煩。
逐安蹲下身用劍尖撬開石板,聽著從下方傳來的嘈雜聲音,有微亮的光從那個黑洞下方跑出來,他鬆了口氣,找到了!
他沒多想往下一跳,這地洞的距離比他想象的深很多,也不知道落地會不會撞到什麽。
於是,抱著這樣謹慎的心情,他在眾目睽睽之中掉在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原本急促的落勢也被緩衝掉,本來人聲鼎沸亂成一鍋粥的石室突然鴉雀無聲。
逐安同一群在盤腿打坐運氣療傷的武林世家的宗主門生們大眼瞪小眼對視了一會。
逐安心道:這些人都是些什麽奇怪的姿勢?集體修煉?這石室難道是什麽福地洞天麽?
頂著他們詭異的目光,他不動聲色地低頭看了一眼他坐著的東西,他掉在了……一朵巨大的靈芝上。
至於那些人看他是因為,原本已經近在眼前,讓他們熱血沸騰歡呼雀躍的寶藏——那棵巨大無比奪目耀眼的黃金樹被逐安一腳踩沒了!
踩沒了!
尚且坐在地上運功的人裏,有人保持著吐納的姿勢差點哭了,崩潰地問:“……那……那棵黃金樹?不,不見了?”
“怎麽可能……”
“被他……踩沒了!”
“……”
○
“逐安!”
逐安側過頭望去,看到一臉焦急的織夢朝他跑來。
他本就被這些人如狼似虎的目光盯得有些發毛,趕緊迅速跳下了那朵巨大的靈芝。
剛站穩就被織夢撲了個滿懷,他懸著的心也終於落了地。
“哥哥!你去哪了?”
“我……”他的經曆當真是一言難盡,他安慰著伸手摸了摸織夢的頭發。
織夢重新見到逐安十分高興,但她沒有隻顧著自己高興,趕緊拉著逐安往一旁走,“哥哥快來,快來看看慕飛白!他受傷了!”
逐安也沒多說跟著她就過去了,織夢長話短說把慕飛白怎麽受的傷以及世家諸位為何在運氣療傷迅速挑重點講了一遍。
逐安走近時隻看到疏花頹然坐在地上抱著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的慕飛白,她眼眶泛紅,卻固執地看著慕飛白的臉沒有掉淚。
等看到逐安走近時,她艱澀地開口:“救救他。”
逐安也不再多言,趕緊去探慕飛白的脈象,仔細察檢查過傷口,有條不紊地把隨身帶著的藥粉敷上,撕了布條為他簡單的包紮了一下,又從腰側取下從不離身的小布包,拿了一套銀針出來,又穩又快地在慕飛白身上紮了幾針。
疏花見他收了針,臉上終於多了點別的表情:“怎樣?”
逐安搖搖頭,嚴肅地回道:“傷口太深,已經透體而過,急需用藥,尚有危險。”
他從來不會誇張病情,也不會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診斷結果是什麽,他說的時候用詞都格外嚴謹。
疏花身子一顫愣了愣,織夢趕緊伸手撫上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逐安也安慰道:“性命攸關,越拖隻會越糟。如今之計,我們得趕緊出去。疏花,打起精神來,飛白還等著。”
疏花定定心神,點點頭說了個嗯。
逐安也知道,她應下了就是會做到的承諾,也沒再多說什麽。
突然想到一些事,逐安站起身來,不動聲色退了兩步同站在一旁的容憐並肩而立,周圍的人都沒察覺他的動作。
他有些問題想弄清楚,然而,自己都沒有弄明白的事,不可草率對眾人語。
“容公子,冒昧問你一個問題。”
容憐眨眨眼,看了過來,低聲回道:“你說。”
“請問容尋是你何人?”
容憐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好奇回道:“你認識家父?”
“不認識,原來是令尊,失禮了。”
逐安其實有些在意容憐,不管出現的時間還是地點都很巧合,而且他的家族世世代代在追尋幻花寶藏,但至少之前他根本找不到容憐的動機,就連現在也是一樣,他還是找不到容憐的動機,如果他同他父親一樣在尋找寶藏,那他應該對錢財珍寶很感興趣,可是恰恰相反,容憐對這些東西看都不看,並不是很在意,他的行為至今都挑不出一點毛病。
如此想來,似乎容尋被朔月殺死的時候還沒有對容憐提過這件事,他反倒因為某些原因希望自己的父親死,甚至幫朔月帶了路。這樣來看,對幻化寶藏容憐並不知情,真的跟他沒有關係麽?
“無妨,隻是你怎知家父姓名?”
“從一位叫朔月姑娘留下的手書裏看到的。”
“朔月?你是說朔月嗎?”容憐神色一震,周身那份懶散倒是消散了不少,似乎想起了故人,他的神情肅穆了一些,坦言道:“朔月於我有過一麵之緣,是她殺了我父親,可惜她這人死腦筋,中了毒還不肯解,死了,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說完,他又恢複成那樣漫不經心的模樣,似笑非笑地看著逐安說:“懷疑我?”
他的神色毫無破綻,逐安也隻是想確認一些事情,雖然也稱不上是多懷疑,終歸確認一下才放心,但是逐安不會騙人。
於是他老老實實地回道:“不瞞你說,有一些。”
容憐點了點頭並不怎麽在意,“嗯,是值得懷疑。”
聞言,逐安也笑起來,“是在下失禮了,莫怪。”
容憐搖搖頭,表示並沒有放在心上。
逐安又走回織夢身邊,問他們是怎麽到這裏來的,織夢把他們之前的經曆大概跟逐安說了一遍,包括他們遇到的古怪石門,還有疏花他們遇到的極樂蛇蠱,他們又是如何到的這裏,看到了那棵被他踩沒了的黃金樹。
“那裏有棵黃金做的樹?”
“是啊,很高,樹幹葉子都是金黃色的,還有堆著各種珍寶,看著還蠻漂亮的!”織夢轉頭指了指,“喏,就在剛剛你跳下來那個位置。”
逐安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有那朵巨大的靈芝,已經結束運氣療傷的各家門生們還崩潰地圍在它左右。
逐安同織夢一起走過去察看,眾人的視線又紛紛轉移到兩人身上,那股濃重的怨念如影隨形,逐安心裏不禁捏了把汗。
“哥哥,你把他們的發財夢踩沒了。”織夢眨眨眼湊近了一點低聲揶揄道。
逐安同樣低聲無奈地回道:“那還真是罪過大了。”
他極力忽視眾人越發幽怨的眼神,繞著靈芝看了一圈,這株靈芝十分碩大,他方才落在上麵都被穩穩當當地托住,觸感還十分柔軟蓬鬆,顏色為黃褐色,靈芝上的紋理層次分明又均勻,若是它體型不那麽怪異,倒是一株品貌非常的極品靈芝,它根莖邊還生了一圈小一些的靈芝群,看著有些怪異的鬱鬱蔥蔥。
織夢被眾人詭異的目光盯得實在有些難受,扭過頭試探著對他們說:“要不你們弄點靈芝去賣?”
還沒等眾人答話,逐安就否掉了這個提議。
“這靈芝有異,最好不要輕易觸碰。”
有一個門生眼神幽怨卻不敢太過明顯,弱弱地問:“為何?”
“若是推測沒有錯,這是朝月國皇室墓穴裏經常會種植的蜃樓靈芝。”
“什麽是蜃樓靈芝?”
“有這種靈芝嗎?沒聽說過啊!”
“蜃樓,顧名思義就是蜃氣變幻而成的樓閣,你可以理解成這株靈芝是活的,當它被種下的那天,它會不停釋放出一種特殊的氣體。當這些氣體凝聚在一起,就會變化成一團虛景,一般而言都是極盡奢華之景,引誘人們靠近,等人沉溺其中陷入幻境,就會被它一點一點吞掉,成為它的養分,昆蟲蛇鼠也是一樣。如同沙漠裏會出現關於綠洲的海市蜃樓一樣,這種靈芝也是同理,所以書中都將這種靈芝稱為蜃樓靈芝,有毒性不可食用,唯一作用就是用於鎮守陵墓。看它這體型,若非是本身極大,就是已經吞噬了不少養分。這種靈芝在帝王塚貴族墓中很是常見,諸位都算是第一次下墓,沒有印象也是正常。”
方才那個門生又一臉幽怨地說:“所以……是假的啊?”
他的話音剛落,其他人也哀嚎起來。
“什麽嘛!居然是假的,被耍了!這地宮裏的東西都不能信啊!”
“我不信,我的遍地黃金就這麽被一腳踩沒了啊!你怎麽賠我?”
“幻花寶藏是假的吧!這次,我再也不會相信了!”雖然這句話他們說了好幾次了。
頂著眾人失望幽怨的議論紛紛,逐安卻再次搖搖頭,“非也。”
他的話一出,眾人卻陷入了鴉雀無聲。
一直在旁靜聽的方旭終於開口:“逐安公子,你這是何意?”
“所謂蜃樓之景在傳說故事裏是由蜃獸吞吐之氣所成之景,但現實中蜃樓之景需要依托實物方能成形,所以……”逐安沒在說下去,眾人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所以……所以那棵黃金樹是真實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