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二十四棺
不知當年之事的全貌,逐安沒有對這件事給予評價,真正史實也不能憑主觀判定孰真孰假,畢竟不是那個時代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但史書內容多為勝利者撰寫,很多時候並不公正,這麽想的話,這石壁上的記載可信性很高。
不過,逐安倒是願意將兩份史記結合一起來看,他同織夢初到幻花湖城時從小販那裏聽到的那個傳說裏提到,幻花湖城以前沒有那麽多河道,乃是一片旱地,到處都缺水,莊稼也種不出來,民不聊生。這同朝月國的史書中所記載的,幻花國全國大規模旱災,三年之間滴雨未落,民不聊生,以及之後的仙人鑿穿大山放出河水,淹沒了大地,形成了二十四河道,這裏發生的幹旱天災是吻合的。所以他推測很有可能在戰亂之前,幻花國還爆發了一次旱災。
然而,無論當時幻花國在曆史上留下多濃墨重彩的一筆,這個國家已經消亡了幾百年。
至於姬安世這個人,隻能說生不逢時。倒不是生錯了時代,是生晚了,比他胞兄出生晚了那麽點時間。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目光長遠,見地獨到,是難得的治國之才。若是他為幻花國國君,想必那時的幻花國又會迎來另一種結局了。
然而,曆史不可逆。
從這些文字裏,逐安推測不了姬安世複國失敗的原因,但這些文字提供的信息,再結合那個關於水神的典故,已經可以解釋出幻花寶藏的由來了。
逐安大概能推出整個過程:姬安世將幻花國最後的財寶轉移到了幻花湖城,還有一種可能是幻花湖城本就是幻花國的一處舊址。他耗時多年在這座山的山體裏修建了一個龐大的地宮,又在地宮之上修建了幻花宮做為掩護,他的人修建一座地宮的動靜那麽大,勢必需要掩人耳目低調行動,編了這麽一個關於水神的傳說典故,作為暗語,亦是掩飾。
甚至再大膽一點猜測,那座廟裏供奉的水神,很有可能就是姬安世本人。
逐安初次見那尊神像時,覺得他慈眉善目與真人無異,那樣周身悲天憫人的氣度同一心為國為民的姬安世,形象逐漸重合在一起。
幻花宮最開始是為了守護幻花國複國的財富而建造,那麽第一任幻花宮宮主的身份也很容易推測出來,是姬安世留下來看守幻花寶藏的人,幻花神功也很有可能為姬安世所創,為的也是能守護寶藏。
雖然最後幻花國覆滅,沒能成功複國,但留下來的守護者顯然還在世世代代傳承這個秘密,也許開始是一直在等待姬安世的到來,後來已經演變成守護這筆巨大的寶藏。
上一任幻花守護人選中下一任守護人,就會傳給她幻花神功,告之幻花宮存在的原因以及幻花宮宮主的真實身份,就這麽世世代代相傳守護幻花寶藏的秘密。
幻花宮也因為這樣避世而立,一直傳承至今。
織夢的師傅花奈顯然還沒有告訴過織夢這件事,她甚至選擇臨死前將這個秘密公之於眾,如何想的不得而知,也許是厭倦了這樣沉重的秘密,不願織夢再被束縛,也許隻是如她所言,想讓眾人自相殘殺罷了。
○
逐安從地上站了起來,之前沒有忙著找出口是想了解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現在想通了所有事也不能再耽誤時間了,他得快點找到出口出去回到織夢身邊。
之前他就察看過這間石室的四壁,並沒有發現什麽問題,可見從四壁是根本出不去的,隻有可能是屋頂跟地麵之中某處了,但他們本就是從上層掉了下來,從石室屋頂可以回到幻花宮大殿卻沒辦法找到織夢他們了。
該找的隻能是地麵了。
這間石室不大,地麵是一塊一塊正方形的地磚,他從腰間取下長情握著劍鞘伏下身子,用劍柄敲擊地磚,凝神靜氣分辨傳來的敲擊聲。
在石室右側的角落裏,有一塊地磚傳來的響聲與其他不同,聽上去很空洞,這塊石板下肯定存在一個空間,才會傳回這樣的聲音。
他吹亮火折子仔細檢查了一下那塊石板,發現它同周圍的地磚之間的縫隙很明顯,伸手往上拉了拉卻紋絲不動,想必是從下麵鑲了什麽暗扣,從下麵可以輕易打開,從上麵卻扣得很緊。
他想了會,低聲說了句:“得罪。”
拔出長情用劍尖沿著縫隙卡進去,手下用力,傳來一聲崩斷的輕響,他直接撬開了這塊石板。
雖然他在忘憂山上的時候也經常研究一些小型機關,解開這樣的暗扣機關不算困難,但很費時間。
再撬動石板邊緣,直接拆下了那塊地磚,露出一個黑呦呦的洞口,洞口邊緣有一個生鏽的暗扣已經裂開了。
為了方便逐安收了火折子,不帶半分猶豫,直接從那個洞口跳了下去,片刻後悄無聲息的落地,以半蹲姿態緩衝落勢,在心裏估摸著丈量了一下腳下地麵到屋頂的距離。
黑暗裏,他單膝落地蹲著,雖然視物不清,但他敏銳地察覺到麵前有東西,還離得很近,奇怪的是他沒有從對方身上感知到一點生氣,如果是人的話這麽近的距離應該可以聽到喘氣聲,可是沒有,不像是活物。
他伸手過去試探著摸了摸,隻覺得摸到一個冰冷又硬邦邦的東西,圓圓的,有點凹凸不平。
收回手再次掏出火折子,視線突然變亮,他眯了眯眼睛,再睜開時同兩個黑漆漆的窟窿眼對上了視線。
“……”
沒有往這方麵想,他的確被嚇了一跳。
他眼前放著一具白森森的骷髏骨架,骨架很完整呈坐態,靠在後麵的石壁上,整個落了一層灰塵,圓圓的頭蓋骨上的灰塵裏多了一個手指印,剛剛他摸上去的。
太冒犯了。
他站起身祭拜一番,然後舉著火折子往附近轉著察看環境。
他跳下來的地方是一間很大的石室,除了之前那副隨意放在外麵的骷髏骨架,還有二十四副石棺,麵對麵各十二副整整齊齊的排列在石室中央。
撲麵而來一股肅穆森然的氣息。
他在石棺旁走動著察看,雖然沒有每副都推開棺蓋察看,但看過的兩三副石棺裏都盛放著一具完整的白骨。
石棺的顏色也不一樣,有些年代久遠,石材已經發白褪色,有的看上去還是比較明亮的石青色,推測使用時間離現在不過幾十年。
找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麽墓誌銘,或者文字記錄,石棺中具體葬了什麽人無從得知。不過既然是在幻花宮下的地宮,在幻花宮裏又找不到祠堂墓室,想必石棺中葬的就是曆代幻花宮宮主不會錯了。
正在此時,他身後的黑暗裏傳來一聲奇怪的哢嚓聲,像是骨頭摩擦的聲音。
第一聲響聲過後安靜了一會,片刻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哢嚓聲又一聲接一聲的緊密響起。
他轉過身,黑暗裏有什麽東西在動。
逐安站在原地沒動,舉著火折子等著。等了一會,火光能照到的範圍裏,突兀的出現了一雙隻剩森森白骨的腳。
那具坐在地上的骨架詭異地活了過來,眼睛泛著幽幽的綠光,像是燃著兩團鬼火,僵硬地從地上爬起來,直直的舉著雙臂,走到了他眼前,那骨節摩擦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眼前這場景著實駭人。
逐安看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了,輕聲開口詢問了一句。
“請問,你是不是腿腳不方便?”
“……”
空氣沉默的有些窒息,那具白骨在原地停了一下,兩個骷髏眼裏的綠光抖動了一下。
他也不想這麽無禮,他本來已經捏緊手中長情劍準備應對麻煩,結果執劍等了半天,那具嚇人的骨架走的實在太慢了!
就跟一步一步在地上挪動一樣,若是此人活著的時候就這麽走路,從醫師的角度來看,此人腿腳有疾,行動不便。
當然,這具骨架要是真的開口回答了那才是真的恐怖。
白骨在原地停了一小會,又開始堅持不懈地抬著手骨往逐安麵前走去。
逐安見狀體貼地往前走了兩步,以拉進他們之間的距離。
在耐心等待的時候,他的餘光瞥見離他最近的那副石棺棺蓋上放了一卷書冊。
他好奇的盯著看了會,那白骨終於走到了他的麵前,一雙白骨森森的指骨就要掐上他的脖子。
他往後退了一小步,錯開了那雙手。
白骨見掐空了又往前走了一步。
逐安又退了一步,再一次錯開了那雙手。
雖然沒有任何威脅性,但他要是直接把幻花宮先祖的骨架打散了會不會不太好。
就這麽不緊不慢的退了幾步,那具白骨就晃悠悠的全身哢嚓作響地跟著他挪動。
看著這具哢嚓作響仿佛隨時都要散架的白骨,他思考了片刻,在那十節森然的指骨再一次要掐上他脖子的時候,他身形突然往後極快的掠開一大步。
白骨習慣了之前的頻率,再次跟著他的動作往前邁了一大步。
然後劇烈的哢嚓一聲,他的大腿骨折了。
片刻後,劈裏啪啦散架了,那個圓圓的頭蓋骨在地上咕嚕咕嚕滾了一會才停下,眼洞裏的綠光很熄滅了,片刻後從那兩個骷髏眼洞裏窸窸窣窣爬出來一大群黑色的昆蟲。
本來是準備朝著逐安爬過來,逐安眼疾手快的散了些白色的粉末在周身,昆蟲們當即停下爬動,很快就朝著四麵八方散去,消失不見。
原來是這種寄生在屍體裏的昆蟲附在白骨上,這才讓這具白骨動了起來,怪不得這麽顫悠悠的,看上去就要散架了。
等解決完白骨,他就快步走向了那具石棺。
這副石青色的棺材顏色還很新,大概就幾十年的光景,那本書冊就孤零零的放在棺蓋上。
他走近後一看,這本書冊封皮泛黃有些發皺,卻一個書角都沒翹起,隻是落了一層厚厚的灰。
想必這書的主人以前時常翻閱,十分愛惜。
已經很久沒人翻動它。
他伸手拿起,輕柔地拂去上麵的灰塵。
泛黃的書封上沒有名字,隻有右下角用一種頗為灑脫不羈的字體寫了兩個小小的字:朔月。
也不知道隔了多少年,那些泛黃的書頁才再一次被翻開。
○
“我,朔月。每個月夜晚最黯淡無光的那一天。民間將每月初一那一天定為朔日,朔日當天的月亮被稱為朔月,一般是看不見的。這名字是師傅給我起的。”
“我問她為什麽這樣叫我。她說,因為撿到我的時候是朔月日。嘖,這樣的起名方式真是隨意啊……”
“不過,也說不上是不是討厭這個名字。”
“我有一個師傅,隻有這麽一個。我的師傅很煩人,總是嘮嘮叨叨的,我做什麽都要管。什麽,阿月啊,你不要偷懶。阿月,快練功了。阿月啊,你不要爬樹。阿月啊,不許剩飯……很煩。”
“是不是每個師傅都這樣嘮叨呢?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我沒見過其他師徒是怎麽相處的。”
“我從小就跟師傅一起待在這座石宮裏,隻有我們兩個人,好無聊啊。”
“好想出去看看石宮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書裏說,外麵的世界被稱為江湖,有不少武林高手,宗門世家,欣欣向榮。有刀光劍影快意恩仇,有英雄美人傳奇故事,還有策馬江湖把酒言歡。”
“師傅卻說,外麵的世界處處都是危險,稍不留心就會喪命,讓我不要成天總想著往外跑。”
“師傅雖然嘮叨了點,但是從來不會騙我。外麵的世界真的那麽危險嗎?”
“可是,真的好想去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