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亦真亦假
方旭做了一個夢。
他清楚地知道,這就是一個夢罷了。
感覺像是靈魂同肉體分離,沒有重量的漂浮在半空中俯視著,如同這漫天的雪花一樣。
他看到自己單手捧著一個黑木盒子,像是永遠帶著一副麵具,一臉冷漠的穿過一條幽深的長廊,目不斜視,連長廊兩側尚且堆著皚皚白雪的花樹間驚喜一樣開得熙熙攘攘的一枝臘梅都沒有多看一眼。
入了冬天氣很冷,他整個人同這份寒冷很好的融為一體。
冷酷,無情,是一個完美的殺手。
這條長廊他走過無數次,閉著眼睛都能找到長廊深處那座安靜的小院。
小院很靜,落雪有聲,一道清瘦修長的身影坐在院中廊下煮茶賞雪。
入眼就是那個人的手,幾乎要同這院裏的皚皚白雪一樣的顏色。
那雙手很漂亮,腕骨纖細,手指修長,骨節微微用力端端的扣在一柄白瓷茶壺的手柄上,洗茶烹茶,動作並不見有多花哨,但是足夠的風雅好看。
那人整個都懶洋洋的窩在一襲雪白的狐裘裏,看上去像是一個溫文爾雅手無縛雞之力的仕族書生。
至少,這個人的外表過於具有欺騙性。
然而他卻不敢有絲毫懈怠,他知道,這個看上去溫潤無害的人骨子裏究竟有多可怕,那雙纖細修長的手沾了數不清的鮮血,不知不覺間就會取走敵人的性命。
殺伐果斷。
淡淡微笑著的,殺神。
現在卻興致勃勃的在廊下煮茶。
他停在院門口,冷漠裏多了一絲畢恭畢敬。
“公子。”
那人淡淡的抬起眼瞼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進來。
他改用雙手捧著黑色木盒,半躬著腰進了院門。
步伐很急,卻悄無聲息。
他到了桌邊,放下了那個盒子,站在了一旁。
那人也不打開盒子察看,隨手一推晾在了一邊。
“做的很好。”
紅陶小爐上煨著的水沸了,咕嘟咕嘟的翻滾著,白色的霧氣飄散在寒冷的空氣裏,同這茫茫白雪融為一體。
那人笑著遞了一杯熱茶過來,碧綠的茶水盛在白瓷杯子裏,散發出一陣令人愉悅的清冽香氣。
他低著頭畢恭畢敬的接過,冰冷的指尖被熨燙地暖和起來。
那人也捧起一個白瓷杯,呼出一團白氣,聲音清冽而柔和,“你奔波勞累了數日,接下來給你放幾天假如何?”
他愣了愣,把手中茶杯放下,無聲的單膝跪下,“屬下不需要休息。”
那人捧著茶杯半晌沒說話,整個人蜷縮在狐裘裏,襯得那張臉格外好看,饒是他這樣冷酷的殺手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他捉摸不透公子的意思,心裏有些忐忑,這樣說好像忤逆了公子的意思。
好在那人很快回過神,沉吟片刻道:“啊,既然這樣的話,有件事你去辦也好,那你再替我到撫州走一趟吧。”
他低下頭,“公子有命,萬死不辭。”
那人低頭飲了一口手中茶,神色倦怠,揮揮手讓他下去。
他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鞠躬行禮,退行到院門處。
踏出院門時,他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那人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庭院中,又好像透過了這方小小的庭院,看向了很遠的地方。
他轉過頭不帶半分停留,隱隱約約間,他聽到身後那人指節隨意地敲擊著桌麵,打著拍子吟道:
“雪液清甘漲井泉,自攜茶灶就烹煎。一毫無複關心事,不枉人間住百年。”
聲音低沉又疲倦,莫名生出一種淒涼的肅殺,緩緩盤旋在這冬日的漫天大雪裏。
○
疏花睜開眼睛的時候,慕飛白臉上的擔憂著急都沒來得及收住。
看到她醒來,慕飛白眼睛倏地亮起來,在略顯昏暗的燭光下熠熠生輝。
那眼神,擔憂又溫柔。
“疏花,你醒啦!”
夢中最後那個畫麵在疏花腦海中浮現,她張張口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隻淡淡的嗯了一聲。
方才慕飛白醒來時,疏花還在昏迷,直接躺在冰冷的地上,眉頭微微蹙著,叫他心疼不已。
慕飛白不假思索的扶起疏花,輕柔的把疏花攬進懷裏靠在自己肩膀上,雖然這樣的動作有些親密,但除此之外,他再無其他逾越之舉。
見她醒來,他扶著她坐起後趕緊鬆了手,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怎麽樣?感覺好些嗎?”
“嗯。”
疏花醒後神色不不變,還是他所熟悉的那種冷若冰霜。
兩人對坐著,一時無話。
就這麽坐著,慕飛白腦海裏卻不合時宜地閃過好幾個念頭。
他不知道疏花那個夢魘裏有什麽,也許根本與他無關。
可是他的夢魘裏隻有她一人。
自己能那麽早醒過來,不過是因為喜歡著她這份心情在夢裏也很強烈罷了。
然而,這已經挺好了不是嗎。
靜默了半晌,疏花突然開口,“巨蟒。”
慕飛白甚至沒怎麽思索,就懂了她的意思,像是日積月累的本能反應,“不知道跑去哪了,我醒來時它已經不見了。”
“那些人。”
“喏,全暈倒了,那個方宗主在那呢。”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疏花隨意的掃了一眼,看到方旭靠著根立柱緊緊閉著眼睛,神色冷峻又肅穆,不知道夢到了什麽,他身邊橫七豎八倒了一地人,皆緊緊閉著眼睛昏睡著。
最詭異的是孟子坤,他閉著眼睛蜷縮在那座跪地人像燭台下麵,臉上居然泛著一種迷離的微笑,嘴角還有可疑的液體。
疏花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像是多看一眼會忍不住用鞭子抽醒他。
慕飛白顯然也看到了咧著嘴傻笑的孟子坤,他本來就不太在意這些人怎麽樣了,之前也隻是隨意的掃了一眼,並沒有注意到孟子坤……他看著那人的笑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這是夢到什麽好吃的了?還是夢到什麽好事了?被夢魘住了還能笑的這麽開心,難道是夢到他找到幻花寶藏了還一個人獨吞了?
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
這人真是一個神奇的存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慕飛白眼中的鄙夷太過明顯,下一秒孟子坤竟然渾身一抖,就要睜眼醒過來。
慕飛白:“……”
他腳下一點,隻來得及轉過身背對著他。
孟子坤醒來的時候就看到麵前站著一個冷酷的背影。
孟子坤:“???”
孟子坤嚐試著想講些什麽,慕飛白卻沒空理他,他這一轉看到一件令他毛骨悚然的事。
有一張血盆大口懸在方旭頭頂,兩根長長的尖牙在燭火下閃著寒光,張嘴就要朝方旭的腦袋咬下去。
那條巨蟒不知什麽時候又爬回了殿頂潛伏,在他們醒後又悄無聲息的順著柱子爬下來準備咬人,這也太驚悚了!
來不及多想,慕飛白迅速拔出燕回劍信手刺去,一道淡藍色的銀光緊隨其後纏繞在那道劍光上,慕飛白的餘光裏,疏花反應迅速地抽出拂雪鞭跟上,兩個人合力將巨蟒的血盆大口一招擊退,緊接著疏花手腕一抖,拂雪鞭靈巧的纏上方旭腰間,猛力一拉將方旭拉出了巨蟒的攻擊範圍。
兩個人瞬間的臨場反應配合得天衣無縫,眨眼間就化解了方旭腦袋被咬掉的危機,當然那個腦袋差點被咬掉的人還什麽都不知道正在做夢就是了。
巨蟒被狠狠打了一下,巨大的腦袋往後縮,迅速揮動著尾巴急速掃過來,兩人趕緊閃身退開,但還是能感受到一道勁風撲麵而來,可見它尾巴力量之大不可小覷,直接掀翻了幾個架子,甩到牆壁上砸出一個大窟窿,碎石亂飛,要是被它尾巴掃到可不是鬧著玩的。
反擊這麽一下之後,巨蟒又嗖的順著立柱爬了回去,隱隱約約藏在黑暗裏吐著猩紅的蛇信,一雙冒著紅光的眼睛忽明忽暗,似乎在打量下麵那兩個人。
光是這畫麵就可怕至極,這巨蟒似乎很聰明,對它而言直接殺死獵物並沒有成就感,折磨獵物才是它的樂趣,不然怎麽會故意迷暈他們後躲起來不攻擊,被打一下又鑽回去躲著,看上去頗有種膽小的意味。然而它隻要還待在這座大殿裏就是一種要命的威脅,就像時時刻刻有一把鋒利的刀子懸在眾人頭頂,還是下一秒就會猝不及防掉下來的那一種。
簡直是以恐嚇他們為樂,聰明的近乎詭異。
那巨蟒等了片刻又悄無聲息的溜走,再出現時攻擊對象已經變了,直接對準了孟子坤。
慕飛白大喝一聲:“快跑!”
孟子坤居然不為所動,坐在地上直麵巨蟒,十分淡定。
雖然他說他腿摔斷了,但是往地上一撲避開還是能做到的吧?
然而巨蟒的速度奇快,但探下的身子似乎不夠長,那血盆大口跟尖牙堪堪擦著孟子坤的臉過去,隔著不到半隻手臂的距離。
孟子坤愣是沒挪動一下。
慕飛白執劍的手頓住,忍不住對疏花說:“喲,沒想到孟子坤這廝還有點硬氣啊!”
疏花又是一臉冷漠的點點頭,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慕飛白在說什麽。
慕飛白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到孟子坤的耳朵,隻見孟子坤梗著脖子僵硬的轉過頭,一臉菜色慘不忍睹,他似乎用了極大的勇氣跟力氣吼了一句。
“救命啊!我腿軟了!”
慕飛白:“……”
他的嘴角再次抽了抽,他真是腦抽了吧……不,還是抽孟子坤吧!
孟子坤話音剛落,巨蟒又調整位置再次對他發動襲擊。
這個時候就算再想揍孟子坤也沒救人重要,畢竟是條活生生的人命,就是不那麽叫人愉快就是了。
慕飛白腳尖一點又是飛快的一劍刺去,劍身同巨蟒的鱗片相撞,擦出一些火星,他輕盈的在半空中蹬了一下牆壁借力,又再次出手攻擊。
手中劍勢不停,心裏卻飛快的分析局勢,他剛剛就發現了,雖然之前那一擊擊退了巨蟒,但隻是攻擊的勁力衝擊之下才有的效果,巨蟒渾身覆蓋的黑色鱗甲十分堅硬,劍根本刺不進去!
傷不了它,還要直接對上它,能有幾分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