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巫醫愚民
“織夢!”
突然,一道清朗的聲音叫住了她。
織夢聽聞,哼了一聲扭過頭去,放下了手。
村長連忙感激地看向逐安,盼望著眼前這個突然從天而降的少年可以救救自己。
這少年仿佛踏風而來,落在織夢身邊,伸手抓過了村長的衣領,又輕飄飄地掠向空中,隻落下一句,“跟我去看。”
村長剛放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他哆哆嗦嗦地都快被嚇尿了,竭力呼喊著救命還是被逐安提走了。
織夢心知,他應當是找到了那巫醫藏人的地方,也放下心來。
她把捆著老伯的繩子解開,把老伯放了下來,扶著他坐在一旁,然後環抱著雙臂,就站在他身旁守著。
看誰敢放肆。
村民們麵麵相覷,竊竊私語起來,但誰也不敢再輕易亂動,他們可不想嚐試被掐著喉嚨恐嚇的滋味。
過了一會,逐安又帶著村長回來了,把他輕輕放在地上,可是不知道他是害怕得腿軟還是被剛剛所見之景嚇得腿軟,站都站不穩,啪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逐安上前探出兩指搭在地上躺著的村民脖頸上,發現那人隻是昏了過去,也不再管他。
織夢見狀,氣呼呼地跺了跺腳,腳踝上的鈴鐺叮當作響,“哼……我隻是嚇嚇他!”
逐安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我知道,嚇得好。”
村民:……
周圍站著的村民見村長回來了,紛紛圍了過去,伸手從地上扶起他,圍著他七嘴八舌的發問。
“村長村長!到底怎麽了?”
“對啊,你們去看什麽了?你怎麽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
逐安上前一步,溫煦有禮地拱了拱手示意,“勞煩村長帶他們去看了,這老伯我就帶走了。”
“怎麽能放他走!”
“這是怎麽回事?這老漢不是個吃人惡鬼嗎?就這麽放他走了?”
村長煞白著臉製止住村民的議論紛紛,對逐安點點頭,坐在地上緩了一會才站起身來,帶著村民浩浩蕩蕩地往山上走去。
○
兩人扶著老伯回了家中,老伯一進門就看到床上還躺了一個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兒,他激動地撲過去,頓時老淚縱橫。
哭了一會發現小芸一直靜靜躺著,他顫聲問道:“她……小芸她這是怎麽了?為什麽一直不醒?”
“老伯你放心,我已經幫她看過了,她隻是被喂了一些致幻的毒藥,我已經給她解過毒,現在睡著了而已。”
“被喂了毒?我的老天爺啊!可憐的孩子這是遭了什麽罪……”
逐安溫言安撫道:“她被抓去的兩個月隻是中了輕微的毒,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中毒不深尚能消除幹淨,休養一段時間身體亦不會有何大礙。許是你為她求得平安菩薩庇佑了她。”
“真的?我的小芸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漢轉過頭又盯著女兒,失而複得的歡喜幾乎要漫出來。
兩人退出屋子留下空間給他們,坐在了院子裏,織夢歪著頭問道:“你在哪找到的?”
“就在那巫醫搭建的木屋下麵。”
“下麵?”
逐安點點頭,把剛才所見所聞跟逐夢講了一遍。
這邊,村長帶著村民們浩浩蕩蕩地去到了半山腰的那間木屋。
因為方才已經來過一次有了經驗,他帶著眾人繞到屋後,隻見那木屋後有一塊極其隱蔽的石板。
村長令人打開,露出一個很深的地洞,裏麵還修了台階,村長帶著人下了洞。
那台階直直通到地下,走到頭居然有一個十分寬闊的地下洞穴,洞穴中點著不少油燈,雖然四壁都不透光,仍是十分亮堂。
看清洞裏的情景,跟著下洞的村民害怕地尖叫出聲,有的直接跑到牆邊嘔吐起來……
隻見那洞中深處,堆滿了人的殘肢,斷胳膊斷腿已經分不清誰是誰的,胡亂的堆放在一邊,足足堆起一座小山,散發著腐爛的惡臭。四周洞穴壁上都掛滿了人,從肩胛骨穿過被釘在了牆上,身上紮著密密麻麻的銀針,還有些渾身皮膚幽幽發綠,被泡在一些粘稠的藥湯裏,俱是一動不動。靠牆的架子上放著許多瓶瓶罐罐,把人的眼睛耳朵手指泡著當藥引,散發著濃鬱入骨的藥味和腐爛味。
走近一點,牆角還丟放著幾個鐵籠子,許多尚有意識的活人被牲畜一樣關在籠子裏,狼狽至極,痛苦地呻吟著哀嚎著。
這場景當真恐怖至極,宛如地獄。
而罪魁禍首巫醫被人捆了跪在洞穴的中央,驚恐地看著村民們闖入。
陡然間明白了一切的村民們憤怒地衝上去,對著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他一邊躲閃著一邊厲聲大叫起來:“我是巫醫!侍奉神的巫醫!我是神賜給你們的巫醫大人!你們這些愚民懂什麽!把肉體獻給神明才會得到救贖得到解藥……”
聞言,村民更加憤怒,有人拿起一旁巫醫煉製的藥,強行撬開他的嘴灌他喝下,他痛苦地慘叫著,身體劇烈顫動,眼神潰散,臉色發白,嘴唇發青,親身承受了一遍那些被抓來的無辜村民受到的痛苦淩辱。
他青筋暴起倒在地上痛苦翻滾著,最後實在難以忍受這樣的折磨,居然活生生將自己舌頭咬斷,一死了之。
死狀淒慘,實在是因果輪回,天道報應。
等他嘴角流著黑血倒地不起,憤怒的人們才稍微冷靜下來,把尚且活著的人從籠子裏救了出來。
他們欣喜地互相擁抱著,劫後重生讓他們熱淚盈眶,洞中一片哭聲。
等情緒平複下來,人們這才強忍著悲痛將已經不幸身亡的屍體都好好葬了,自然有不少家人前來認領屍首,當即痛哭不止。
等一切處理妥當後,一把火點著了洞穴,連著巫醫的屍體一起燒了。
○
逐安也說完了大概的情形,織夢抱著胳膊抖了抖,感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也太惡心了吧!這跟你所說的巫醫雖然都是叫做巫醫,聽起來是迷信了一點,但這個巫醫已經到了有點喪心病狂的地步,哦不,不是有點,是十分的喪心病狂!”
逐安笑了起來,“這人是被驅逐的。”
“驅逐?你是說他被趕出了他們的部落?”
逐安點點頭,“我猜的,應該是他專門研製一些叫南疆蠻人的巫醫部落都難以接受的禁藥,所以遭到了驅逐,但他還是不肯放棄自己的研製,已經有些走火入魔了,所以才會到處抓活人煉藥。我與他交手的時候發覺他的眼神潰散,似乎有一些癮症,可能同樣也給自己服用了致幻藥物,比如曼陀羅花之類的會引發人幻覺的藥物,所以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裏無法自拔,就是覺得自己是神賜予大地的巫醫什麽的,嗯,大概就是……腦子不太好。”
“……”
織夢一陣惡寒,這村子裏的村民居然被一個神誌不清的瘋子蠱惑了那麽久,著實令人頭皮發麻,真不知道平時給村民開的都是些什麽藥……
他們還都吃下去了……
“不過,醫者仁心,當是為救死扶傷,他卻背道而馳,行殺戮之事,實在有愧一個醫字。”
“我看這就是個死變態嘛!要是我們沒有恰巧經過,真不知道會怎麽樣?”
或許,裝鬼保護著村民的老伯會被當成邪祟燒死,他也再不能等回他的女兒,而村子裏會繼續有人不斷失蹤,最後他們會驚恐的發現,他們殺錯了人,那惡鬼一直蟄伏在他們身邊。
○
坐了一會,老伯的女兒果然醒了,那姑娘紮著兩個麻花辮,模樣十分清秀,也記得是逐安救了她,老伯扶著她走到院子裏對著兩人又是一陣千恩萬謝,說到傷心處父女倆人又雙雙抱頭痛哭。
不過說起來,逐安之所以把這姑娘帶回來,並非是他知道小芸的樣貌,而是這姑娘心性堅韌,雖然被下了致幻藥物,也沒有瘋瘋癲癲大喊大叫,隻是重複著我爹一定會來找我的。正如,老伯堅信他一定可以找到女兒,幾個月來風餐露宿依舊堅持到山上不放棄尋找,這姑娘也堅信著她的父親,一定會來救自己,所以一直小心謹慎地保護自己。他找到地洞後,製服了那個行跡瘋癲的巫醫,在人堆裏看了一遍,就確認了這姑娘應該就是小芸,所以將她提前帶了出來,果然猜的沒錯。
幾人正在院子裏說著話,突然門外又來了一群人,正是村長領著方才那些村民又到了老漢家裏。
老漢警惕地把小芸護在身後,那村長一看他們這般如臨大敵,臉色一窘,尷尬地搓了搓手訕笑著說道:“老伯別慌,別慌!我們是專程來道歉的。”
織夢見狀,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拉著小芸進了屋裏,似乎不想看見這些人,逐安覺得這行為著實孩子氣了些,不由低聲笑了笑。
村長臉色更為窘迫,對老漢說,“聽這位公子說,這兩個月來,多虧了你,扮鬼嚇得大家夜裏都不敢出去,傍晚也早早歸家,這才避免了村民被那巫醫抓去……可是方才我們也是鬼迷了心竅,受那妖人的挑唆,竟把你當做……當做……抓了起來……這都是我們的錯,希望你看在鄉裏鄉親的份上可以原諒我們……”
跟著一同來的的村民也都跟著紛紛道歉。
老漢見他們不是來抓自己的,又這般說這才稍微放心一些,但是,他笨拙地鞠了個躬,講的很慢但語氣十分堅定。
“沒有什麽原不原諒的,我女兒丟了你們不肯幫我找,我也不怨你們,我自己找就是了。如今多虧這兩位俠士相助,把我女兒找回來了,這些事也就不必再提了。不過我也仗著一把年紀了就說一些不中聽的話,我扮鬼嚇人也不是為了叫你們感謝我,我隻是為了我的女兒!如果下次再碰到這種事,你們依舊個個冷漠,袖手旁觀,那無論你們道多少次歉,同樣的事情還會發生,今天綁的我,下次就可能是你,或者是他,也就不必再向我道歉了,你們請回吧!”
老伯說完,一群人的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村長臉上覺得掛不住,又好言多說了幾句,見老漢態度依舊,這才都悻悻離去了。
織夢這才從屋裏走了出來,嘲笑著說道:“簡直是豈有此理!當初老伯都已經拿出了證據,他們卻無人肯信還覺得他是瘋了……若是當時,當時有一個人肯相信他,仔細去尋找一番,指不定那地洞就會被發現,那死瘋子的真麵目就會早早被揭穿,也不會再有後來那麽多無辜的受害者被抓走了!居然還聽信一個外來瘋子的蠱惑,對同村之人下此毒手!現在又巴巴的腆著臉來說什麽都是鄉裏鄉親的求原諒,真是好不要臉!簡直氣死我了!我就應該把他們通通打一頓!”說完她又恨恨地跺了跺腳。
逐安拍拍她的肩,溫言說道:“人固然有善惡之分,但大多數人,都隻是隨波逐流罷了,沒有自己的主見,辨不清是非黑白。當一件大家都認同的事受到了質疑,或者出現了他們所認為的真相,必然會人雲亦雲相信他們認為的才是對的,而忽視隱藏的真相。武力固然可以威懾住,但終歸是治標不治本。所幸老伯一家都沒事,這件事就算了吧,相信有了這次教訓,他們下次應當會長些記性。”
“但願。”
晚些時候,老伯跟小芸又熱情地留他們吃飯,第二日兩人才離開小村子。
臨行的時候,逐安牽著馬載著織夢,老伯跟小芸就站在村口送他們,直到已經看不清他們的身影,父女兩才互相攙扶著走回家。
“爹,他們兩個要去哪裏呀?”
“聽說是,回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