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禮物

  一盞精緻小巧的花燈被放在了桌面上,瑩瑩生輝。


  赫然正是之前猜燈謎第二名獲得的獎勵。


  裴玉卿坐在一側,目光專註地看著台上的戲劇,聽了會兒才略帶感慨地道:「岳將軍鐵血丹心,精忠報國,實在是吾輩楷模。」


  寧詩婧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花茶,無所謂地笑了一聲,道:「岳將軍自然是俠骨丹心的英雄,不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哀家反倒覺得,英雄永遠都是英雄,愚忠是不可取的。」


  「哦?」裴玉卿的聲音微微揚起,轉過眼來看她,笑道:「娘娘似乎總是有與眾不同的見解,玉卿願聞其詳。」


  「不過是一點婦人之見而已。」寧詩婧垂下眼,淡淡的道:「既然皇族昏庸,又何必為了一點點忠心,平白無故丟了性命?」


  「娘娘並不贊成岳將軍的忠義之舉?」裴玉卿愣了愣,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怎麼能算是平白丟了性命呢?」


  「裴公子竟然也會相信這種話嗎?」寧詩婧有些好笑,忍不住道:「如果裴家也信奉這種話的話,怎麼還會韜光養晦,不肯為國出力?」


  既然不管皇帝到底是昏庸還是明智,都該肝腦塗地,裴家明哲保身,甚至隱隱作出隱退的模樣,是什麼意思?

  聽她說這個,裴玉卿的眼神閃了閃,沉默了片刻,才無奈道:「娘娘應當知道,學生不過只是個晚輩,家中的事情還一切由祖父做主。更何況……」


  他抬起眼來,向來溫潤文雅的人第一次展露出屬於他這個年紀的鋒芒,意有所指道:「忠君忠的是君,又不是權力。」


  這話是說,因為現在掌權的是鍾玉珩一個宦官,而不是帝王嗎?


  寧詩婧越發覺得好笑,忍不住有點諷刺地刺了他一句:「可笑,原來裴公子飽讀詩書,學得文武藝,賣於帝王家,就真的只是為了龍椅上那一個人。」


  「不然呢?」裴玉卿並沒有著惱,而是皺起了眉尖,極為誠懇的詢問:「天地君親師,君王本就是我輩讀書人效忠的對象。」


  「那這天下萬民,在裴公子的眼裡算什麼呢?」寧詩婧心頭莫名升起幾分怒意,冷聲道:「國家國家,如果沒有百姓,還算什麼國家?如果只知道效忠龍椅上的那個人,皇帝是個明君還好,自然是君臣相得的佳話。可是皇帝如果是個昏君呢?」


  「為虎作倀,狼狽為奸!如果看到天底下民不聊生、生靈塗炭,裴公子的心裡就不會覺得愧疚、難堪嗎?」


  「這……」裴玉卿眉頭皺的更緊。


  他知道,寧詩婧是在跟他強調百姓的重要性,在她的眼裡,黎民百姓是比帝王更重要的存在。


  更可怕的是,他的心底彷彿隱隱在認同她的說法,就像是之前她冷笑著斥責裴相所謂的「韜光養晦」時,他的嘴上不說,心裡卻慢慢被她說服。


  所以他才會徹夜沉思之後,拼著惹怒祖父和父親,寧願被訓斥責罵,也一意孤行,回鄉趕考。


  可是……


  這一次,她說的話對他來說衝擊太大,跟他從小學習的固有觀念完全不同。


  這讓他心底里莫名有些慌亂,他的臉色白了幾分,忍不住下意識地找了理由:「身為臣子,有勸誡君王的本分。君王做得不好,吾等自然會……」


  「會怎麼樣?上奏摺勸誡?如果皇帝不聽呢?繼續勸誡?跪著勸誡?還是死諫?」


  寧詩婧諷刺地笑了一聲,忍不住搖頭道:「裴公子讀過史書,難道亡國之君座下就真的沒有良臣?那些勸誡昏庸帝王的大臣,最後怎麼樣了?」


  勸誡如果真的有用,這個世上就不會有覆滅的王朝了。


  裴玉卿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皇位上的人總是在換,甚至朝代也會更替,但是百姓是永恆的。」寧詩婧忽而覺得有些乏味,指尖點了點茶盞的邊沿,冷聲道:「哀家希望,裴公子寒窗數載,為的是這天下百姓過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為了什麼所謂的君王。」


  「君王哪裡用得著你們操心?吃得好穿得好,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天底下的好物隨意選用。可用不著你們多費心了。」


  這世上總有人去操這些沒有必要的心。


  君王富有天下,這些做官的人與其整天考慮君王怎麼樣,怎麼就不能多看看還在為吃飽飯穿暖衣掙扎的人呢?


  所謂的忠臣直臣如果想的都是這些,還不如叫鍾玉珩這樣的奸臣大權在握,好歹實打實地為百姓們做些事情。


  裴玉卿的心內動蕩,他的長睫顫了顫,察覺到寧詩婧的眼底帶著微不可查的失望,忍不住一震。


  他艱難的握緊了拳頭,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緻的,有著三個圓孔的小木盒放在桌上,推到了她的面前。


  她疑惑的抬眼看他,沒有動。


  「這是學生親手做的一個小玩意兒,送給娘娘解乏,還請娘娘收下。」他咬了咬舌尖,借著這股痛意神思漸漸清明,低聲道:「除夕時候學生還沒回京,錯過了時間。這會兒雖然有些晚了,還是想跟娘娘親口說一聲新年快樂。」


  短暫的錯愕之後,寧詩婧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這算什麼?給她拜個晚年?

  她張口想要拒絕,然而不等她說話,裴玉卿已經收回手,重新提起了桌上他贏來的花燈,猶豫了片刻,才道:「娘娘一番金玉良言,振聾發聵。只是畢竟與學生所學背道而馳,學生還要仔細思量,才能知道到底怎麼才是對的。」


  「不過學生相信,娘娘自己心中自然有自己堅信的道義。能夠有為之堅持的信念,並且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總歸是好事兒。」他溫柔又洒脫地笑了笑,眼神裡帶著包容。


  他雖然暫時還不能完全認同她的看法,但是卻並不因為她的看法跟世俗乃至聖人所說的不同,而針鋒相對。


  他永遠都是清朗如明月的君子,不過照見的是同類還是異類,都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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